秦占是天黑了才进宫的，一路躲过巡逻的侍卫来到寒栖院。

可他行事纵然再小心，也无可避免被有心人给看到。

苏柳儿听到自己安排的眼线回禀秦占进宫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算计的阴沉。 “终于让本宫等到机会了，这次看本宫还不彻底折了你秦欢颜的靠山。”

说完，她朝着崔嬷嬷望去，嫌弃和杀意从眼底一闪而过。

“本宫不是让你收买了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吗？”

“是，贵妃娘娘打算如何做？是要那小太监去禀告陛下吗？”

崔嬷嬷虽然为人毒辣，可是城府却不如苏柳儿，不然也不会被苏柳儿拿捏得死死的。

闻言，苏柳儿轻蔑地哼了声：“如果本宫就你这样的脑子，别说荣宠后宫三年不衰，只怕还没进宫就已经死了。”

“娘娘教训得是。”崔嬷嬷开始冒冷汗，心里怕得厉害。

苏柳儿见她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样子，也不再和她计较，而是低声吩咐她。

“让那小太监找机会把秦占进宫的事透露到陛下那里，但是不能让陛下发现是刻意而为，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崔嬷嬷朝着御书房的方向离开了。

而寒栖院里，秦占见到了久违的女儿，铮铮铁骨硬汉也变成热泪盈眶的老父亲。

他抱住秦欢颜，过了好久才舍不得地放开她，老泪纵横地望着她。

“颜儿，可还好？”

“颜儿还好，爹呢？”

“只要颜儿好，爹就好，颜儿是爹的命。”

秦占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他发妻死得早，他既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就守着秦欢颜十几年，是既当娘又当爹。

和女儿相处的时候，人也比较感性。

听他这么说，秦欢颜非但没有放心，反而觉得更加心酸。

想来她爹为了自己也是受了不少苦，可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却是只字不提。

秦占不想让秦欢颜知道，秦欢颜也只好配合他装不知道。

叹了口气，她一脸难过地道：“我们都好，只是……燕儿死了。”

燕儿的死也是秦占心里的一根刺：“燕儿为何会死？听府里的嬷嬷说，燕儿被送回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全身血肉外翻，像是遭了酷刑。燕儿她是犯了错吗？”

这是秦占唯一能够想到还算比较合理的解释，只是他又觉得不可能，毕竟燕儿那么懂事，怎么可能犯死刑那么严重的错？

“不是犯错，都是因为我。”秦欢颜神情愧疚，苍白的小脸露出浓浓的悲伤，“苏柳儿安排了一个老嬷嬷进来，就是那个老嬷嬷害死燕儿的。可是那个老嬷嬷联合苏柳儿说谎，赵君临不相信我。爹，他不信我。”

秦欢颜扑进秦占怀里痛哭起来，父亲宽厚的怀抱终于让她完全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悲伤。

秦占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苏柳儿留在府里，爹不应该妇人之仁答应她留在府里。”

“不，不是爹的错，都是颜儿的错。若非颜儿不吃不喝逼着爹答应，爹也不会心软的。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颜儿造成的，是颜儿识人不清。”

秦欢颜和秦占都在互相自责，莫寒突然从外面闯进来，面瘫脸上出现了几分迫切。

“秦将军快走，陛下带人过来了，想必是将军进宫的消息走漏。若再不走，怕是会被陛下当场抓住，那样对将军会非常不利。”

虽然秦占一心为国没人会怀疑忠诚度，但他始终手握重兵，又是当朝国丈，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肯定会遭人忌惮，等着抓他的把柄。

这几年赵君临一直放任秦占不管，但帝王的心思最是难猜，谁也不知道赵君临对秦占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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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话无人信

如果是平时，秦欢颜真的想给她鼓掌，然后再狠狠嘲讽她一番，可如今她心里只有愤怒！

秦欢颜猛地站起身，捏紧拳头，死死地瞪着苏柳儿：“别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叫我觉得恶心透顶！”

她眼中泛起泪光：“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忘恩负义蛇蝎心肠之人，当年就算看着你被人凌辱致死我也不会将你救出欢场之地！”

“我早该知道，欢场之女怎会有例外，怎会有好人？即便有，也断不会是你这种人！”

秦欢颜一口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苏柳儿白了一张脸。

愤怒、羞耻、惊慌失措。

入宫三年，除了她从宫外带进来的几个心腹，谁都不知道她曾经的不堪，可如今秦欢颜竟然就那么说出来了！

苏柳儿攥着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你……”

“做什么？又是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难道你就只有装柔弱这一种手段了吗？难道你那老板干娘没教你别的手段吗？”

秦欢颜心里愤怒，说话句句直戳苏柳儿的痛处。

她不好过，苏柳儿也别想好过！

可她忘了，她早已不是被赵君临捧在心尖上宠着的人了。

赵君临冷眼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的教养呢？都到哪去了？怎么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这些话怎能从皇后口中说出来？你这般教养如何能母仪天下？看来在寒栖院这三年，你什么也没学会，还是朕对你太纵容了！”

秦欢颜迎上他的视线，却倔强地不肯求饶，赵君临笑了，被气笑了。

“好好好！好得很！既然你冥顽不灵，就不要怪朕不念旧情！”

“呵！你可曾有过情？”

“来人，寒栖院未来三日断水断粮，若是让朕知道谁敢送水送粮，立斩不赦！”

赵君临气场全开，周围没有半点反抗的声音，深深地看了眼秦欢颜，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苏柳儿离开。这些年秦欢颜再胡闹他都没有真正在意过，可是今天，她竟然对柳儿骂出这种脏话，简直污了他的耳朵。

秦欢颜看了眼已经昏死过去的燕儿，突然自嘲地笑了，抬头看向赵君临离开的方向，泪水决堤。

“自古帝王最无情，赵君临，你若有情，又怎会将你青梅竹马的救命恩人逼到如今地步？”

回应她的，是冷宫的萧索风声。

燕儿昏死过去，浑身是伤，身体又软绵绵的，一个人根本无法将她抬回去。寒栖院里没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帮秦欢颜把燕儿扶回去，她只能自己找来板车，将燕儿一点点移到上面，然后慢慢挪进去。

“燕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

寒栖院缺水缺粮，就连药都没有，秦欢颜只能去院子里找能止血的草药捣碎给燕儿敷上。

晚上，燕儿伤口发炎，秦欢颜又一夜未眠给她清理伤口，白天又要想尽办法给燕儿找水找东西吃。

两天两夜没合眼的照顾下燕儿终于苏醒，但秦欢颜却病倒了，整个人如同被烧烫的瓷器，浑身发热，碰一下都觉得烫手。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燕儿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跪在床榻边，哭得像个泪人。

“都是我不好，连累小姐病倒了，小姐，我这就去求公公，我一定会找到药来医治您的。”

“燕儿……”秦欢颜想留住燕儿让她不要去，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燕儿压根没有听到她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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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

“我为什么不敢？”苏柳儿下巴微微扬起，有些目中无人地道，“为了后位，一个小小的秦占算得了什么？”

苏柳儿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秦占重兵在握，民间声望极高，高到甚至可以威胁陛下的江山吧。”

秦欢颜蹙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又想栽赃陷害？想说我爹拥兵自重？告诉你，我爹一生戎马爱国爱民，为守护陛下的江山甘愿赴死。他的爱国心岂是你这种烟花之地的女人能懂的？”

她用笃定的语气为爹爹辨白，她不想后宫的算计危及家人。若果真中了苏柳儿的计，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苏柳儿眸底闪过一丝杀意，衣袖下的手死死捏紧，眼神发绿，仿佛是剧毒般。

她最讨厌的就是秦欢颜这幅自信的样子，就好像当年把她带回将军府时，让她在那么耿直的环境下生活，硬生生将烟花之地的女子和军营长大的豪杰相对比，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

“如果是为了你呢？”苏柳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秦欢颜的铠甲击碎。

看着秦欢颜明显慌乱的目光，苏柳儿越发得意，继续打击她。

“如果不是因为你爹手握重兵，你觉得陛下为什么会让你继续当这个皇后？你难道真的以为陛下会为了一个儿时的承诺对你负责？”

秦欢颜不想相信苏柳儿说的这些，可她又无法说服自己。

看到秦欢颜魂不守舍的样子，苏柳儿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她转身朝守在门口的宫女问道：“姐姐病重，你们也不在身边好好伺候，是不是脑袋不想要了？”

她扫了一圈殿外跪着的人。

“太医呢？陛下不是派了太医过来，都死哪去了？难不成还想让本宫亲自请他们过来给皇后娘娘诊治吗？”

话音刚落时，燕儿正好带着太医走进来。

太医闻言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战战兢兢：“下官参见贵妃娘娘。”

燕儿也不情不愿地福身问安。

若是平时，苏柳儿少不得要为难他们一番，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没工夫搭理他们，便摆了摆手。

“都起来回话。”

“谢贵妃娘娘。”

苏柳儿拂了拂袖子，假仁假义地道：“陛下让你来给皇后娘娘诊治，若是本宫不来，还不知尔等竟如此消极怠慢。”

说完，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提高嗓门道：“若皇后娘娘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担得起这个责吗？”

“下官知罪。”

“奴才，知罪。”

“奴，知罪。”

寒栖院跪了一地的人，异口同声：“求贵妃娘娘开恩。”

苏柳儿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等众人都起来后，苏柳儿才看向那中年太医，笑得平易近人：“孙太医，你可千万要照顾好娘娘，若再让娘娘差点病死，你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是，下官知错，定不负娘娘重望。”

太医冷汗直流，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他不敢不从。如今皇贵妃又来施压，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肯定要尽力啊！

“苏柳儿，好人当够了就滚出去，本宫不需要你在这里装好人！”

秦欢颜目光冷冽的看着她。苏柳儿的假惺惺真是令人作呕。

“姐姐，妹妹只是担心你在这里受人欺负，姐姐别生气啊！妹妹没恶意的，妹妹只是关心你啊！”

苏柳儿忽然的温言软语，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还用帕子轻轻擦拭起来，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让人心疼。

赵君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秦欢颜语出恶言让苏柳儿滚，而苏柳儿则是一副伏低做小的可怜模样，登时怒不可遏。

“秦欢颜，柳儿做了什么你要让她滚？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半分皇后该有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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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四岁那年，她随爹进宫，见到了那个精致得如同画中人的小哥哥……

五岁那年，她跟着小哥哥开始习武，每天缠着他……

八岁那年，她说要嫁给小哥哥，他答应会娶她……

十岁那年，她从街上救了从怡红院逃出来的苏柳儿……

十二岁那年，她和小哥哥定亲了……

十四岁那年，小哥哥突然对她收留的苏柳儿很好，比对她还好……

后来，小哥哥眼里只有苏柳儿，没有她了。

她和苏柳儿一起掉下冰冷刺骨的湖里，小哥哥只去救苏柳儿，不管她……

她和苏柳儿都生病了，苏柳儿只是感染风寒，小哥哥彻夜陪伴，却不去看重病的她……

十七岁，她终于要嫁给小哥哥了，可大婚当晚，她被告知自己的寝宫是历代弃妃住过的冷宫，而他没来和她圆房，却在当晚就封了一个贵妃，苏柳儿贵妃……

回忆就像把刀子，刀刀封喉，入骨三分。

秦欢颜不住地摇头，哭喊着：“不，我没有，不是我！”

“临哥哥，真的不是颜儿，不是颜儿做的，不信你问柳儿，对不对柳儿？”

“为什么？为什么？柳儿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要让临哥哥误会我？为什么？”

深夜丑时。

秦欢颜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些，喝下去的药好像只让她暂时清醒了一下，就又陷入无尽的黑暗里，想醒来却做不到。

燕儿又去找德福帮忙，可德福也没什么能帮得上的，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赵君临。

深夜了，赵君临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德福进来时，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何事？”

“回陛下，是……皇后娘娘。”

赵君临提笔的动作顿了片刻，一滴墨汁滴在了奏折上。

“她又怎么了？”

德福见状，有些心疼皇后娘娘，可又不能说什么，这都是主子的事。

“皇后娘娘……病得很重。”叹了口气，德福边打量赵君临的神情边回话。

赵君临闻言当即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在推门时停止了动作，神色不明。

“陛下，要去看娘娘吗？”德福走到他身后。

“去找个太医，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让他们跟着去陪葬。”

赵君临说完又往回走，背影萧索，脚步沉重。

德福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应了声便去请太医给秦欢颜诊治了。

秦欢颜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燕儿闭眼趴在床榻边，看起来应是为了照顾她一夜未眠，累到那么趴着就睡着了。

秦欢颜朝着燕儿伸出手，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却没想到这个动作惊醒了燕儿。

“小姐，您醒了？”燕儿高兴得立刻站起来，“我这就去给小姐取早膳，用了膳就能喝药了。”

燕儿开始絮絮叨叨。

“陛下昨晚派了太医来给您医治……算了，燕儿还是先去告诉太医吧。让太医给小姐再瞧瞧，然后再去取早膳。”

闻言，秦欢颜愣了愣。

赵君临给她请太医？怎么可能？他不盼着自己死就不错了。

秦欢颜兀自摇头，门外突然响起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

“昨晚贵妃娘娘被封为皇贵妃了，陛下登基三年，贵妃就荣宠三年不衰，以后会越来越好吧？”

声音大的仿佛是刻意让她知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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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截

德福鲜少看到秦欢颜哭，还没问燕儿的伤势，他就预料到情况不妙了。

“娘娘，老奴也没办法，贵妃那边只手遮天，老奴也没办法了啊！”德福十分愧疚，老泪纵横。

皇后娘娘出事的时候，他都没能帮上什么忙，最后还是陛下出面才解决了问题，可是燕儿和皇后娘娘不同，燕儿只是一个奴，，哪里有资格让陛下为她出面？

闻言，秦欢颜扑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德福公公，您去帮我找赵君临，就说，就说是我出事了，他就算再不待见我，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哪怕就算为了他的名声，他也会派人来的，就像之前那样。”

在秦欢颜眼里，赵君临为她请太医，不过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

德福欲言又止，却最终没说什么，叹息着将秦欢颜扶起来：“也罢，老奴去走一遭。”

“劳烦德福公公。”秦欢颜悬着的心，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即便为了燕儿要去求赵君临，她也必须要去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儿死在她面前。

德福神色凝重地往御书房赶去，这时陛下已起身，准备去上早朝了。

按照平时的节奏，他是能在陛下上早朝前看到的，但是今天……

他刚到御书房外面，就被人拦下，拦他的正是苏柳儿的贴身婢女红袖。

“德福公公，贵妃有要事找陛下商量，您若此时贸然闯进去，怕是不合规矩。”红袖暗含警告地道。

她是苏柳儿故意留在门口的，为的就是阻拦一切可能帮寒栖院的人来找陛下。

皇后在宫中能倚仗的心腹只有燕儿，只要主子这次除掉了燕儿，皇后就等于被折了臂膀，早晚会被主子除掉。

德福脸色明显不快：“红袖姑娘这是何意？难道是故意不让老奴进去？老奴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理应跟在陛下身边随侍左右。”

“这个嘛，就不劳公公费心了，有我家娘娘在，陛下自然会被伺候得很好，只是希望公公不要以卵击石，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红袖冷笑，话里有话。

德福这下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直接冷着一张脸：“红袖姑娘这是何意？”

“何意？公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为了一个区区贱婢得罪贵妃娘娘，你觉得值吗？”

“你。”德福气得脸色涨红。

自陛下登基，他便成了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你就不怕给贵妃娘娘招惹是非？”德福也是气急了，可是又没办法。

如果硬闯进去，不说帮不上皇后，还有可能因为贵妃在而连话都不能说。

红袖嘲讽地笑了：“公公觉得没有娘娘的同意，红袖敢这么对公公吗？”

德福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苏贵妃在宫中素来两面三刀，只有在陛下面前才会一副柔弱病美人的样子，得罪她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红袖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公公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德福咬牙，内心正在挣扎时，御书房的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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