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 其他类型 桃之夭夭全文+番茄
桃之夭夭全文+番茄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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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温颜

    男女主角分别是韭韭文略的其他类型小说《桃之夭夭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慕温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虹儿不但拿来茶点还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摆好,然后福身退了下去。一阵风吹过,落了片叶子在我身上,我捏起来放在手里把玩。与吕云声不熟,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我想要起个话头随便聊聊,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可跟他聊的,而吕云声应该也是同样憋不出话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突然,眼前光影一暗。吕云声探身过来,伸手从我头上拿走了什么。“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颜色。”吕云声的嗓音如瓷似玉,只凭这一把嗓子也能倾倒万千少女,何况这声音还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我心里千回百转,他是不是在调戏我?“这里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饼、相思水晶杏仁酪,还有荔枝、葡萄、龙眼,姑娘想吃些什么?”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刚吃过早饭,不想吃饼。...

章节试读

虹儿不但拿来茶点还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摆好,然后福身退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落了片叶子在我身上,我捏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与吕云声不熟,这样单独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我想要起个话头随便聊聊,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可跟他聊的,而吕云声应该也是同样憋不出话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突然,眼前光影一暗。
吕云声探身过来,伸手从我头上拿走了什么。
“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颜色。”
吕云声的嗓音如瓷似玉,只凭这一把嗓子也能倾倒万千少女,何况这声音还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
我心里千回百转,他是不是在调戏我?
“这里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饼、相思水晶杏仁酪,还有荔枝、葡萄、龙眼,姑娘想吃些什么?”
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刚吃过早饭,不想吃饼。
水果多汁,吃完手上黏黏的,有人在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往衣服上蹭,于是摇头,道:“没有什么想吃的。”
“......” 吕云声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一小波话题,就这样马不停蹄的绝尘而去了。
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配合他,所以导致场面又冷下来。
如果刚才他问我想吃什么之后,我也同样问他,那然后呢,他说他也没什么想吃的,话题就终止于此了。
或者他说他想吃桂糖饼,那然后呢,我说,那你就吃罢,就又没有然后了。
这样想来,并不怪我没有配合,而是怪他的问题答案太过单一,没有延展性。
这样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可以泰然杵在这尴尬里了。
本以为会一直冷场下去,没想到一大()波话题正在赶来。
“姑娘为何不问我当日为何受伤,又是为何人所伤?”
我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我为何要问他:“这个是公子的私事,我似乎不便......” 吕云声接截过我的话头,淡淡道:“我是被一个女子刺伤的,一个我挚爱的姑娘。”
我一时哑然。
他这句话听起来像一个悲伤故事的开篇,我个人极不喜欢虐心的故事,也十分不感兴趣。
可这却是个血淋淋的事实,这件事太过伤人,足以让当事人一蹶不振,抑郁自闭。
而今他对我讲出这句话,想必是字字血泪,我不说点什么显然说不过去。
于是我深思良久,道:“我想吃个荔枝。”
“......” 吕云声当真剥了一个荔枝放在我手上,我咬着荔枝想,食君之果,担君之忧。
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觉得有必要给他做个心理疏导:“人间之事,情爱最是伤人。
偏偏世人多是趋之若鹜,有的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有的求仁得仁,却欲壑难填。
凡此种种,皆是以爱为名,做些伤人伤己之事。
千古悠悠,多少可歌可泣的爱情,最终也只落得一声嗟叹。
情爱易变,将它扼杀在最美好的时刻,才能使心永葆悸动,所谓瞬间即永恒,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遗憾,但唯有遗憾才能让人铭刻于心。
我猜那位姑娘也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发觉这好像并没有安慰到他,于是换了个话风:“虽然情爱易变,但也有些忠贞不渝之士,公子可曾想过那位姑娘为何要行刺与你?
或许有人挟持了她一家老小逼她就范,或许是你招惹了别的姑娘被她瞧见,心生不满。
天下女子皆同此心,最是不能容忍心爱之人朝三暮四,像你这种特别容易招蜂引蝶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姑娘除非有极强大的内心,不然是很容易因妒生恨。
又或许她只是跟你闹着玩,手下失了分寸。
你应该将她找回来,好好问问,凡事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吕云声沉吟半晌,道:“谁说我是特别容易招蜂引蝶的人?”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绝对不能出卖虹儿,于是凛然道:“我猜的。”
“......” “你找到她了么?”
这个我还真是有点好奇。
“不必找了。”
吕云声语色淡淡,咻呼一阵风几乎吹散:“当初她本就是有意接近我,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我的报应。
我只当她是个可怖的幻象,忘了便罢。”
我深感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当是闹鬼了罢!”
“......姑娘再吃个荔枝罢。”
吕云声坐了许久,我们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直到傍晚他才离开。
临走时,他问我,在此可会无聊?
我说,不是无聊,那是相当无聊。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房里便多了一张十二弦筝。
“小姐,你能弹琴么?”
虹儿有些惊喜的望着我。
我坐在筝前,抬手抚摸,丝弦微凉,根根张紧。
我目视不清,分不清琴弦错落,也不知道能否弹奏:“我试试。”
信手拨托,慢慢便连音成调,悠扬琴声在指尖流泻,思绪翻腾奔涌,似乎有很多东西涌到心里,只叹太多太快,辨不得是何人何事。
手指游走弦间行云流水,目不能视却丝毫不影响我弹琴,如同不影响我吃饭喝水一样,弹琴之技与我好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一曲奏罢,轻轻按住还在发颤的琴弦,心中感慨万千。
虹儿坐在一旁,静静听我弹琴,良久,郑重道:“小姐,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琴声。”
我淡笑:“苞群声以做主,冠众乐而为师,莫有尚于筝者矣。
音色绝代,这是把好琴。”
“好琴也需妙手弹。”
吕云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温雅真挚:“没想到姑娘目不能视竟然也弹得如此绝妙琴曲,真是琴技高绝!”
“吕公子?”
我有些惊讶他这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此:“你怎么这么闲?”
“......” 听到虹儿抽气声,才发觉我太心直口快了,这样不好,不是为客之道:“闲......情雅致,过来听我弹琴?”
“方寸小院,闭门不出。
想必姑娘这些日子一定闷坏了,在下陪姑娘四处转转可好?”
这些天确实无聊得很。
文略不在没人与我插科打诨,读书解闷。
虹儿虽然伶俐,但也不可能指望她与我谈古论今。
若能出去走走,就算看不清什么,有人说说话,换换心情也是极好的。
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那就有劳公子了。”
吕云声刚走到我身边要扶我出去,虹儿拦阻道:“公子,小姐还要敷药呢!”
“哦,对了,我自己都忘了!”
心里不免有些遗憾,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公子先忙正事去罢,改日再劳烦公子陪韭韭转转。”
“无妨,我也没有什么正事要忙,在此等等便是。”
又问虹儿道:“药要敷多久?”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而已,无碍的,姑娘安心敷药,我在这里坐坐。”
吕云声极耐心温和:“虹儿有心,多奖你一个月工钱。
快去为小姐备药,顺便帮我取本书来。”
虹儿欢天喜地的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将清水、药石、纱布,一应物品准备齐全。
我一边敷药,吕云声坐在窗下看书。
丝丝缕缕的药香萦绕鼻息,这许多日子浸在这气味中,却也不曾厌恶。
“小姐,你可知道,少爷怕你不耐草药辛腥之气,特地命人在这外敷之药中加了一味上好的乳香,极是名贵呢!
内服的药里也加了甘草蜂蜜,所以才不甚苦口。”
虹儿这丫头真是机灵通透,竟捡些适时良机讨主人欢心。
不过我也确实惊讶,未曾想过这世间还有这般细心的男子。
我讶然道:“吕公子......” 吕云声应了一声,虽然语气淡然,但还是透着一分喜悦和期待。
“吕公子可懂岐黄医理?”
吕云声疑惑道:“不懂。”
我沉吟片刻,忧心道:“不会影响药效罢?”
吕云声沉默半晌,淡淡道:“我问过大夫,他说无碍。”
“哦,那就好。”
“......” 蒙着双眼,难辨时光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我靠在床边哈气连天。
吕云声突然柔声道:“姑娘再为我弹一曲可好?”
我也正闲得发慌,再有一时半刻准会睡着。
而且新得好琴一张也是心痒,于是欣然同意。
铮铮泠泠,清灵幽回,我信手拨弦,吕云声随口言道:“散清商而流转,若将绝而复续,似幽风之遗音,逸遗世而越俗。”
一曲终了,吕云声的声音轻逸而渺远,似对我言,又似自语:“今日阳光很好,和风微凉,阳光洒尽满树桃花,仿佛蒙了霭光水雾,纤纤如桃仙遗立,邈邈若隔世初蒙。
那一日,也是这般光景,美若幻象。”
吕云声仿佛陷入回忆,沉默了许久。
“吕公子,”我轻声唤道。
“是。”
吕云声回过神来,似乎对方才走神有些抱歉。
“药还需再敷一些时候,不如公子念书给我听?”
我问虹儿:“你给你家公子拿了本什么书来?”
“虹儿不识字,只是觉得时间短,怕公子读不完,就挑了本最薄的拿来。”
虹儿答道。
“公子,是什么书,给韭韭念念可好?”
“这个......”吕云声欲言又止。
“嗯?”
我疑惑道。
吕云声沉吟良久,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读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 我:“......”
虹儿一直叽叽喳喳,说着吕府的花园有多美,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凉风和暖阳。
亭台楼榭,珍奇花木,嶙峋怪石在我眼里只是成叠混乱的光影。
吕云声隔着衣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圈在怀里。
我并不觉得逾越,似乎是来自身侧男子的坦荡,让我感到这不过是对盲人的特殊关照。
他一直缓步走在身侧,不厌其烦的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心,慢慢走。
“姑娘,前面有个湖心亭,去坐坐可好?”
吕云声在我耳边柔声询问。
这个事其实很古怪。
但凡说书戏文里,一男一女逛花园,准会有个亭子,必得进去坐坐。
之后多半会发生某些一男一女,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正思量着这算不算个神秘事件时,吕云声道:“姑娘可是累了?
若是走不动,我们就在此坐坐可好?”
此情此景,我与吕云声同游花园,前面有座亭子,而我们没有进去坐坐,这种不按套路的出招,在神秘事件中做些打破神秘的事情,仿佛自己也变得神秘起来,这个想法深得我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仆人在湖边摆张椅子,吕云声扶我过去坐下。
随后一把伞在我头顶撑起,眼前的光影瞬间黯淡很多。
我坐着,身后有人站着为我撑伞,我在阴凉里,撑伞的人晒在日头下。
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必为我撑伞了,下去歇着罢。”
我对身后的仆人说。
身后之人犹豫了一下,这从伞影微微晃动中可以看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旁边响起吕云声没有情绪的声音:“为何不用他为你撑伞?”
“我想晒晒太阳。”
我觉得这是个十分简单又合理,而且无法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吕云声会挥挥手,头上的伞影即刻消失,没想到他又问道:“为何想晒太阳?”
我有些没词对他,想晒太阳就是想晒太阳,哪儿有什么为何?
这除了是一种身体需求,更多是一种心理需求。
我一个身心健康、思想比身心更健康的大活人,本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难不成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又不是蘑菇,出来坐坐头上还顶把伞?
沉吟片刻,道:“我听文略说,阳光可以用来进行光合作用,有利于生长。
我想试试。”
吕云声轻笑道:“文公子果然博学,只是姑娘现在眼睛不好,大夫说不宜久视强光。
恐怕现在不宜‘试试’。”
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无话可说。
洪荒的规矩,君言天下,君王说的话天下人要听。
谨遵医嘱,大夫说的话君王也要听。
连君王都要听的话,我怎么能不听。
我点头:“那就撑着罢!”
吕云声命人递给我一样东西,白花花的,我摸了摸松软似......馒头,光滑似......馒头,我问他:“这是什么?”
“馒头。”
“我不饿!”
“是让你喂鱼的。”
我:“......” 吕云声那边有人在忙活些什么,他的声音传过来:“你面前是个湖,里面有许多锦鲤,你可以喂喂它们,解闷。”
瞎子喂鱼解闷。
我理解了半天也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于是虚心求教:“我看不到,如何解闷?”
吕云声淡淡道:“听声。”
我:“......” 我将馒头掰成小块,全都扔完了,吕云声才来到我身边,又递给我一样东西。
触手毛茸茸,温热的感觉,那东西动了动,竟是活物,我吓得手往后一缩,却被吕云声拉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别怕,摸摸看。”
轻轻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
我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是只小动物,毛很柔顺,被我一摸,“唔”了一声。
我:“是只小狗?”
“嗯,”吕云声语中含笑:“想抱抱么?”
我点点头,伸出手。
四只小脚落在我腿上,小狗稍微挣扎了一下,我安抚的摸摸它的头,片刻便安静下来,乖巧的趴在我怀里,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
看体型小家伙也就刚足月,撒娇似得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痒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喜欢么?”
吕云声一只手指摸小狗的头顶绒毛,小狗张着嘴追着他咬。
“喜欢。
它是什么样子?”
“纯白的,眼睛很亮、很黑,像你。”
我:“......” “给它取个名字罢?”
吕云声柔声道,忽然轻笑一声:“叫长长好不好?”
我猜他是误会了我的名字,若想取个和我名字相配的,这小家伙只能叫“菜菜”了。
我估摸着它准是不愿意的,作为比文略善良许多的人,我决定给它取个好听又雅致的名字,好让人一听便知它有个学问很好的主人。
我:“叫小白罢!”
小狗“唔”了一声。
我:“你看它喜欢。”
吕云声:“......” 东方天际刚刚亮起一线白芒,还没来得及越过苍山瀚海,漫进我的窗格,我就被虹儿从床上捞起来。
“小姐,起床啦,说好的别耍赖!”
我歪在床柱上,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我不吃菜。”
“吃什么菜啊!
别睡啦!”
“嗯,我醉啦,晕!”
“小姐~快起床~” “我没装,我是真醉了,让我躺会儿!”
“好啦,你可别气我了!”
虹儿忍无可忍,把我从被窝里扯出来,衣衫裙褂呼呼啦啦往我身上裹:“公子说了那泉眼每天冒出的第一眼水最纯净,最有灵气,必须用第一眼水给小姐洗眼睛,这样才能好得快!
小姐抬胳膊,别耍赖啦,不然赶不上了!”
吕云声说城外留香山慧光寺里有一眼涤垢泉,闻名遐迩,是东海灵气之眼。
夜歇昼涌,并依四时变化,必在阳光照到泉旁香樟树根时涌出第一眼水,而且冬季河泊冰封三尺,这泉水却温暖如常,被当地人奉为圣水。
相传这第一眼水是东海龙宫龙后之泪,能治百病,尤其对治疗眼疾有神效。
我沉吟片刻,觉得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对他说:“我有两个疑问。”
吕云声:“说。”
我:“阴天怎么办?”
吕云声:“......” 我:“龙后天天早上哭是因为婚姻生活不和谐么?”
吕云声:“......” 出门时天还没大亮,只是有些朦胧灰白。
星月黯淡,似笼在薄雾之下,清辉化作氤氲岚岚。
虹儿说,像长毛的鸭蛋黄。
此时我视线更弱,半步之内雌雄同体,一臂之外人畜不分。
虹儿扶着我来到府门口,吕云声已经等在那里,马车已备好。
春日清晨,寒意甚浓,拉车的马匹不停踢踏,微微嘶鸣。
吕云声过来牵起我,手指隔着衣袖,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冰凉。
应该在外面等了不止一刻,我心里有点愧疚。
为了给我治眼睛,人家如此尽心竭力,只因为当初我蹭了一点救命恩人的边儿,既没出工又没出力,如今被如此厚待,实在叫人汗颜。
晨街寂静,青石乌瓦屋宇林立街侧,雾霭之中长街迷蒙青灰之色。
马蹄嘚嘚踏在青石街面,声音回荡在幽静中显得格外辽旷。
虹儿将我的药都带在身边,出门太早,我只能在马车上敷药。
车上准备了软垫和毯子,虹儿帮我弄好,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趁着敷药的时候再眯一下。
心里想着那涤垢泉,突然想到一个事儿,就问坐在旁边的吕云声:“那慧光寺应该香火很盛罢?”
吕云声看我一眼,道:“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
无论是人还是物,名噪一时的原因只有两种。
一种是自身实力够强,客官用过都说好,体验满意度极高,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有口皆碑。
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杏红不怕院墙高。
只要酒好早晚能卖了,只要杏好早晚得出墙。
而另一种则是自身实力没有那么强,是人为使之变强。
而人之所以为之,必有其目的。
而目的多为名利二字。
就好比一个人,逢人就讲春满楼的姑娘肤白、貌美、气质佳,那不是老()鸨就是老()鸨的相好儿,没听说有无缘无故给对门寿材铺拉生意的。
不知这留香山慧光寺过去声明几何,但鹊起必是因了这一眼神泉,慕名者纷至沓来,近佛三柱香,寺庙自然香火鼎盛。
且不论知神泉真假,它带来的名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一家酒楼做菜难吃濒临倒闭,你请一位当世活神仙来,说你们院里那棵长得风情万种的树是棵神树,摸一下可以长命百岁,酒楼立马客似云来,盆满钵满。
这就是宣之于口的重要性。
所以我决定要将文略的韭菜鼓吹成神韭菜,吃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我正胡思乱想,吕云声忽然问我:“姑娘不信那泉水能治病。”
“信。
世间常传有灵物,人心之末,应有神明。”
人家一片好意,无论我想法如何,都应心怀感激,努力配合,否则真会伤了人心。
半晌,吕云声轻笑一声。
马车飞驰,窗口帘布偶尔被风掀起,有微白光亮透进来。
天亮了。

我醒来时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所以终日坐在茅屋前发呆。
文略说我像个哲学家,我问他,哪里像?
他说眼睛,我的眼睛总是那么迷离深邃,像隐藏着宇宙中最神秘的奥义,又像能看穿洪荒世界的重重业障迷雾。
我干笑两声,不再理他。
其实我的眼睛是瞎的,什么都看不见。
文略告诉我,他是从山脚下把我捡回来的,当时我昏死在他种的韭菜地里,看上去像个破娃娃,浑身是血,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本来以为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我睡了五天竟然醒了,还不缺胳膊不少腿。
我说,这叫吉人自有天相。
文略问我有没有听过一句亘古名言叫,祸害遗千年。
我用十成力气杵在他肩上,他闷哼一声,晚上没有给我吃饭。
后来我想,也许文略说的才是对的。
文略常劝我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他知道我很难过,换了谁遇上这种倒霉事都得难过。
失去记忆又瞎了眼,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换作是他早就去死了!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失去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我以前欠人家很多钱,这么一忘,就不用还了。
如果我以前深爱一个男人求而不得,这么一忘,就不用伤情了。
提到感情的事,我问文略我的相貌如何?
他沉吟半晌,悠悠开口道:“若是卖去青楼最多能换一个烧饼”。
我说,瞎了真好!
我觉得我并不是生来就看不见。
因为当我知道文略是个人时,我能想象出他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就好像此刻阳光照在身上,还有微微凉意,一定是刚刚升起。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出红日喷薄而出,漫天霞光的壮美,山峦间雾霭氤氲、云蒸霞蔚的空幽。
风吹过,会带来浓郁的花香,我身后一定有大片如残血起伏的凌霄花海。
文略也同意我这个想法,他觉得我可能是从山上摔下来时摔瞎的。
他说等卖了这两筐韭菜,得了钱带我去峪安城看眼睛。
我说看眼睛恐怕要很多钱,你卖韭菜的时候就说这是灵山仙草,吃了可以美容养颜、益寿延年,要是这两筐都吃了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文略说一看我就是读过书的。
我问怎么看出来的?
他说只有读书人才这么缺德。
我不知文略到底去了多久,他说留给我足够三天吃的食物,都吃光了他还没有回来。
之后我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文略已经坐在屋里。
“你不会是卖韭菜的时候,调戏良家妇女被衙门抓起来关到现在罢?”
“在下虽不才,相貌倒很是出众,向来都是良家妇女调戏我。”
文略的声音有刻意隐藏的疲惫,或许因为眼睛看不见,听力更灵敏些,虽然他隐藏的很好,还是被我听出来。
不过既然他不愿让我察觉,我也不便揭破。
“文略,说实话,你眼睛也是瞎的罢?”
桌边传来文略的笑声。
房间中央有张桌子,那是吃饭用的,平时茶壶茶碗都摆在上头,我还偶然在上面发现过一星墨汁。
我听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喝两口,便咳了起来。
平复了一会儿,他对我说:“韭韭,我们明天就去看眼睛。”
我刚醒来时,文略说要给我起个名字。
我不同意,他说那是他的权力,生活在这洪荒千世里,本就没有什么权力,所以,他执意要取。
我叹口气,取个好听些、文雅些的。
他说,好。
沉思良久,他说就叫韭菜吧,韭菜地里捡来的。
我翻了个白眼,如果当时我能准确知道他脖子的方位,他现在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既然是捡来的,不如叫捡捡。”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他说不成,给捡来的东西起名字,是洪荒的规矩。
你看哪个小猫小狗,给自己起名字的?
争执一番之后,他看我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退让一步,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韭韭、菜菜,你挑一个。
我感叹,寄人篱下只能委曲求全。
从那之后,我便叫韭韭了。
峪安城离这里只有几里山路。
若是从我摔下来的悬崖爬上去,走上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
若是绕路上去,脚程快些,城门落锁之前也能到。
文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选择绕路。
他说,山倒不是很高,也没有多陡峭,背着我爬上去也是可以的。
但是自然会有些风险,自古以来风险这东西必要与意义成正比,没有人会因为怕被提问功课,就把夫子砍死的。
争几个时辰的早晚,实在没有意义,不值得冒这个风险。
说完,假惺惺的征求我的意见:“你说呢,韭韭?”
我站在他身边,啃着当早饭的大饼,淡然道:“你废话太多。”
虽说是山路,其实并不十分难走。
只是文略不时提醒我脚下有坡洼石头,不时为我拨开旁逸斜出的树枝,不时拖着我攀爬陡岩,除此之外,一路也没有什么阻碍。
走了快两个时辰,我腿有些发软,速度下降的很是明显。
文略见我慢下来,道:“不是说好日行千里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我叉着腰,说:“不是放弃是岔气,我有些走不动了,咱们慢些罢!”
突然身下一空,接着落在一个坚实的背上。
文略把我背了起来。
虽然我们共处一室了好些时日,同吃同睡,但是除了搀扶,并未有过身体接触。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亲密的贴在一起好像不大好,我挣扎着想从他背上下来。
文略正色道:“我脚下是一片斜坡,你再动我们就一起滚下去。”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不敢再动,只好任由他背着。
文略的背并没有寻常庄稼汉的壮实宽厚,甚至有点单薄。
我的脸搁在他颈窝上,偶尔有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颊,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味,在满是草木泥土气息的山林里,也只有贴在他背上才能嗅到。
他边走边不时将我往上颠颠,我环着他的手臂只好更紧些。
为了缓解尴尬,我决定和他聊聊天。
“文略,你父母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这山上石头真多,拣几块的个大的推下去砸人,砸一个死一个。”
“文略,你是本地人吗?”
“那鸟怎么长得跟兔子似的?”
“文略,谁给你取的名字?”
“如何?”
我有点惊讶,他突然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跟我对话,我一时不知所措。
于是点点头,正经道:“随性中带点恣意,恣意里透着文雅,文雅间还有那么点矫情。
你一个卖韭菜的为什么叫的这么......” 我话没说完,文略突然停了下来。
他把我放下,让我等他一会儿,自己向前跑去,片刻复又回来,长叹一声:“人生在世唯有命运二字勘不破。
星移斗转、因缘际会,世界处处是意外。
意外有时带来机会给你积德,有时带来机会迫你造孽,而是德是孽,却在一念之间。”
我表示没有听懂。
文略说:“有个男人倒在地上,快死了,救还是不救?”
我:“像是有钱人么?”
他:“像!”
我:“救!”
我们俩一拍即合,连拖再拽的将地上的男人,弄到附近一个山洞。
说来简单,其实过程很是辛苦。
我目不能视,力若蚊蚋,只能在下坡的时候,帮着文略踢上两脚,好叫他滚得快些。
其他只能靠他一人扯扯拽拽,还要照顾我,着实不易。
一路上,文略哼哼唧唧:“算命的说我今年有桃花运,也没说有捡东西的运气啊?
还一捡就是大活人,不对,半死不活的人!”
我说:“你就当是踩了狗屎。”
说完觉得哪里不太对。
把人弄到山洞之后,文略说,今天恐怕是进不了城了,要在这个洞里宿一夜。
应该出去捡些柴火,这男人身上有伤,还得找些止血的草药。
说完却半晌没有动作。
我讷讷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是让我去?”
沉吟良久,文略道:“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虽说这男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保不住哪阵凉风一吹激醒过来,看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此,又没有反抗之力,对你不利。”
我沉思片刻,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伤成这样,莫要说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至于如此急色。
就算他是属禽兽的,这样的伤势,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和顽强的色心,也不会动我。
就算他的意志和色心都足够顽强,我一张卖去青楼只能换一个烧饼的脸,相信也不能勾起他顽强的兴趣。
所以,我还是很安全的,你说呢?”
文略半晌没有说话,相信是被我的智慧所折服,对我的推理深以为然。
“那我快去快回,你多加小心,千万别离开!”
临行时,他站在洞口对我说,语气难得的一本正经。
我点点头。
一阵风卷进来,灌满衣袖,凉意沿着皮肤爬遍全身,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来太阳快落山了。

抬手摸摸脸颊,果然有些湿意,竟落泪了么?
自被文略救起,我从未做过梦。
人间于我来说就是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黑暗,而第一次出现的光明景象竟叫我伤心得落泪。
这感觉就像一辈子向往冲上云霄的感觉,却刚冲上去就被雷劈死了。
梦境中那对温存缱绻的男女,似曾相识。
那想到就脊背发寒的痛楚,亦似曾相识。
难道那梦竟是我曾经的亲身经历?
如果真有如此伤痛的过往,我宁愿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转念一想,或许忘却就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从悬崖摔下去,瞎了眼失了忆,不是老天不睁眼,而是老天太有眼了!
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意外,抹去我所有痛苦的记忆,让往事***云散,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所谓涅槃,如此而已。
谁可涅槃,凤凰!
我果然是上天的宠儿,想到此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我刚要将心中所想讲给文略听,他一定会夸我是个乐观向上的好姑娘!
话开没出口,一个声音抢先道:“韭韭姑娘没事罢?”
我反应了片刻,啊,对了,吕云声,竟忘了他也在:“没事,我很好。”
“那姑娘为何哭泣,可是做了恶梦?”
我心里抵触着恶梦这个词,有些反感这个问题,淡淡道:“没有哭泣,太热,眼睛流汗。”
我们收拾了一下,便出发前往峪安城。
三个人的队伍,一个伤员,一个瞎眼,极尽体能之弱势。
文略一个人扶伤携残,能力不大,责任却重。
一路走走停停,一半的路程,花了一倍的时间,最终堪堪赶在城门落锁前一个喷嚏的功夫,一脚踏进峪安城。
吕云声带我们找到最近的一家医馆,大夫对他的伤势表示万分的震惊和痛心,以及他能亲自到他们医馆治疗,是医馆三生有幸。
大夫还是很有学问的,从进门到现在,说了起码十几个成语,我在大夫说到蓬荜生辉这个词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视,那些灼灼目光,连瞎子都感觉到了。
我尴尬道:“不好意思,受了点风寒。”
吕云声说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看来所言非虚。
“朱大夫,这位姑娘是我朋友,她双目失明,还烦请您为她诊视,看有没有救治的办法。”
吕云声去内室上药之前,把我交代给了朱大夫。
既是贵宾的朋友,自然沾了几分尊贵。
大夫不敢怠慢,命徒弟搬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细细瞧着,然后伸手翻翻眼皮:“姑娘因何双目失明啊?”
人活一世不可避免会遇到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有一种是问题本身很复杂。
比如说,你去青楼找姑娘,遇到了一位貌若娇花、柔情似水,与你情投意合,你们已经进行到难以停下来的步骤时,突然发现她是你二表姨的四叔公的侄子的姑姑,请问你还要不要继续?
这个问题涉及到人伦学、生物学、心理学,一时之间实在让人难以给出答案。
还有一种是答案很复杂。
比如说,姑娘问你你为何爱她?
夫子问你宇宙到底为何物?
大夫问你你为啥得病?
答案的开放性往往使得答题角度多元化,我仔细想了一下,貌似我站在任何角度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我既没有关于失明的记忆,又无法做出关于失明的猜测。
而我是一个严谨的人,在毫无事实的基础上进行猜测是非常不靠谱的,于是我很坦诚的回答:“不知道。”
大夫显然不是很能欣赏我这种严谨和坦诚,沉吟了一下,开始帮我缩小答题范围:“姑娘是天生失明么?”
我思考片刻,认真道:“可能不是。”
大夫深吸了一口气:“那姑娘是从何时开始看不见东西的?
是渐渐的看不清,还是突然就看不见了?”
“不知道。”
估计文略是看出了大夫忍无可忍准备无需再忍之势,插话道:“她二十几天前受了伤,醒来之后眼睛看不见,以前的事情也都不记得了。
所以,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因何失明的。
但是认得字,也对世界有所了解,应该是后天失明的。
我们推测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受伤的缘故。”
“那姑娘是如何受伤的?”
“不知道。”
“......” 文略赶忙解释,道:“我发现她受伤昏迷在悬崖底下,有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
大夫又反复翻看我的眼睛,仔细检查了我的脑袋。
这时吕云声已经上完药回到前厅。
“姑娘,应该是从高处跌坠,头部遭到撞击,产生腔内出血。
淤血积于脑中,压迫到眼睛,导致失明。”
“大夫可有良方?”
吕云声问。
“老夫先开几副祛瘀散结的药,与姑娘服用,看看能否将脑中淤血散开。
姑娘眼睛并未受损,若是淤血散开,应当可以重见光明。”
“那就麻烦大夫挑最好的药材,成本莫计,但求药效。”
大夫连连称是。
我心想,就算不这么说,冲着你吕家,他也一定会开最贵的药。
不过这牛哄哄的关爱,听着还真是舒心。
“大夫,那她失去记忆也是因为脑中淤血么,淤血散去后记忆可以恢复么?”
文略问道。
“这个......”大夫沉吟良久,说了很多话。
总结起来就是,失忆症这个病很玄妙,发病机理和治疗手段,目前临床都还没有确切结论。
是否是因为淤血不好说,能否治愈亦不好说,这个因人而异,只能听天由命。
我对大夫此言深以为然。
吕云声早就让医馆派人去通知吕府派马车过来接人,此时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
我们拿上药方和药材,谢过大夫,上了马车。
长夜入寂,街上已少有人声,马车砸砸碾过青石砖,在夜里声音传出很远。
晚风掀起布帘,屡屡拂过面颊。
车上一人失血体虚,倚靠在一边默默养神。
一人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其实失去记忆也不一定有什么不好,恢复记忆也不一定有什么好。
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失去记忆反而好,而如果以前没有什么不好的,失去记忆也不见得多不好。
而如果以前没有什么不好的,恢复记忆固然好,但是如果以前有什么不好的,那恢复记忆就不见得好了。
所以,韭韭,你也不用这么不开心!”
我莫名道:“你哪儿看出我不开心?”
文略轻叹一声,怅然道:“那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我哭笑不得,道“我在理解你的绕口令。”
之后文略便不再说话,我担心他是被我气着了,于是决定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咳咳,其实你说得很对。
人生如果是一条河,记忆就是河里的水,所有的记忆都相互渗透,前面的记忆永远影响之后的人生,所以才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重新开始。
我失踪了这么多天,也没有亲戚朋友来找过我,要么就是我没有家人,要么就是我人缘不咋地,而且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钱没权没地位。
你也说我长得不好看,估计长这么大,也没被男人爱过。
像我这样灰头土脸的前半生,想来也必定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忘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老天给我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重新来过,我其实是很欣慰的。”
文略没说话,倒是一旁默默养神的吕云声开了口:“没想到姑娘竟有这等胸怀,云声佩服。”
他声音慵懒透着虚弱,但那一丝诧异还是清晰可辨。
文略还是没吱声,那我唠叨了这一大堆,却不知道目的有没有达到,于是伸手捅了捅他:“你说呢文略?”
他倚在我对面,夜风掠窗过,将他淡淡的回答吹散飘远:“你能这样想便好。”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扶着吕云声下了车,转头过来想扶我时,文略已经将我搀了下来。
站在吕府门前,我听到文略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吕公子真是太谦虚了。”
他这句话,从我自进入吕府大门之后,足足花了两盏茶的时间,才最终走到管家分给我的卧房这件事中有所体悟。
文略站在房门口,对我说:“韭韭,我就住在你隔壁。
若是有事就喊我。”
我微笑点头:“知道了。”
管家很有心,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服侍的丫鬟。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叫虹儿。
虹儿聪明伶俐,手脚也利落,琐碎事情都想得很周到。
她为我打了洗脸水,简单洗漱后我就睡下了。
可能是因为白天太过疲惫,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夜我又做了梦,色彩交叠,光影混乱,不知道梦见些什么,只是醒来时,心里有种意味不明的酸楚。
从住进吕府开始,我再未见过吕云声。
连续五六日,每天都有大夫来为我看诊,从朱大夫那里拿来的药也未让我服用。
管家说,吕云声希望多请些大夫,参考诸家之言,保个确准的诊断,再挑个最好的大夫给我开方抓药。
“姑娘,少爷这些日子在东院养伤,虽没过来瞧,却时时都记挂着姑娘。”
管家年近五旬,听声音应该是个和蔼的老者。
他说这话时,文略正坐在我旁边,给我剥核桃。
他手里“咔嘣”一声,核桃壳碎了一桌。
我含笑对管家道:“替我多谢吕公子......” 话还没说完,文略将一颗核桃仁塞进我嘴里:“来韭韭,吃核桃。”

世人常说人算不如天算,我此时觉得天都不及文略算的准。
他刚走不久,寂静中传来一声呻()吟。
又过了片刻,响起一阵衣料与枯草摩擦的窸窣声。
我猜,他确实是苏醒了。
但我觉得并非如文略所说,是哪阵妖风将他吹醒。
而多半是因为搬他来此的途中,我们让他在山坡上自由滚动,以致他全身血气加速运行,提高了吸氧量,加强了心肺功能,增加了大脑供血所致。
“你......”男人声音嘶哑虚弱,但音色却有碎玉之音,听上去年纪左不过二十出头。
因他一个你字拖得老长,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以音描形,臆想中此男子应有几分风姿。
既然人已经醒了,还同我打了招呼,我不回应似乎不太礼貌。
于是朝着声音的方向,友好的笑了一下:“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
“你!”
我点点头:“我是个瞎子。”
此后便是长久的、出乎意料的静默。
起初我有些不解,但细想一下就了然了。
古往今来,才子佳人的戏文里,皆是公子负伤,得遇美人搭救。
公子醒来,见美人娇花照水,眉目含情,于是公子眉飞色舞,与美人眉来眼去。
之后两人心旌摇曳,心意相通,然后做些心照不宣的事。
可是他醒来,却看到坐在身边的是一个姿色平庸、目不能视的女子,即没有办法与他眉目传情,亦没有办法令他心猿意马,着实的郁闷。
受如此重伤本就难得,得遇女子搭救更是难得,这样的天赐良机,本应促成一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的佳话。
却生生被我这样一个瞎子给搅了,委实遗憾。
想来,竟是我对他不住。
想到此处,我有些内疚。
我正自内疚、惭愧、自责,纠结着如何弥补他这天大的遗憾时,文略回来了。
见到忽然出现的文略,男子惊讶道:“你?”
我有些怅然,如此动听的声音,却只会说这一个字。
文略也怔了怔,没想到他这么快醒来。
在洞口驻足片刻,才走进来,放下柴火和药草,道:“是我救你的,叫我恩人就行了。”
我在心中默默竖起拇指,不愧是一张桌上吃过大饼,一口井里喝过凉水的交情,果然心意相通。
文略放下东西,就走过来看我,前前后后的仔细看过:“韭韭,你没事罢?”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响起一个疑惑之声:“韭韭?”
我暗自叹了口气,看吧,果然被鄙视了。
以后再要被人捡到,千万要挑挑这救命的恩人,若是太没文化,又硬要给你取名,就保不齐是救命还是要命了。
“怎么,公子认识韭韭?”
听到文略之言,我心里一惊。
我摔落的山崖离峪安如此之近,自然也想过我是否就住在峪安,或在那里有相熟之人。
只是我出事之后,十数日也没有人来寻我,才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只是路过此地,慢慢断了念头。
文略能见到我见不到的东西,比如这个男子的神色举动,他这样问,我忽然紧张起来:“我先前遇到点意外,出事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公子可是认得我么?”
沉吟良久,男子终于开口道:“抱歉,在下并不认识姑娘。”
本以为上天要给我一个机会参悟善有善报的真谛,我随手搭救一人,他予我心中所求,结果不过空欢喜一场,心下不免唏嘘。
文略放下我,自己去摆弄柴火和草药,空气又归于寂静。
我兀自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文略的声音:“将衣服除了,我给你上药。
你的伤口得先将血止住,明日找家医馆看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吕云声:“......” 文略:“韭韭,你转过去。”
我:“......” 文略叹口气:“韭韭!”
我无奈的背过身,脱衣服要背着瞎子,真是矫情得让人无言以对。
身后传来男子的抽气声,很微弱,想来是咬牙忍着疼痛:“姑娘的眼睛是生来就不能视物么?”
文略替我答道:“是从崖上摔下来伤了眼睛,明日我们要去峪安城,给韭韭找个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得治。
若是公子愿意,可以与我们同行,血虽然止住了,伤还是要治的。”
“还没请教二位恩人贵台府?”
“文略。
韭韭,你知道了。”
“看样子二位不像夫妻,也不像是兄妹,不知二位?”
“她是我......” 我截过文略的话头,道:“姑奶奶。”
这是报仇的机会啊!
空气骤然沉寂。
火堆里柴火爆响“噼啪”几声,可以想象此刻两人的表情。
我坦然道:“我辈分高。”
“在下......在下吕云声,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
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想来他有伤在身,感谢之词也不便多说,这我是可以体谅的。
于是我好心替他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我们原有重要之事欲往峪安城去,但见公子受伤昏迷在此,断没有不救之理,虽然误了大事,但公子也不必太过内疚,都是一些钱财上的损失,哪比人命重要。”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他还没有表示,我就要关门放文略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二位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若不报答在下此生难安。”
我欣慰的点点头,这小伙子果然上道。
“在下乃本地人士,家就住在峪安城内。
既然二位要前往峪安办事,不如就在舍下落脚。
让在下有机会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我揉着额角,道:“这就不必了罢,若是公子非要报答我们,不如......” 我话没说完,吕云声又道:“吕家在峪安有些基业,人脉也广。
姑娘若想医治眼疾,自己上门求医,恐怕不得其门而入。
而且府里珍奇药材收藏了不少,若是姑娘需要,取用也方便。”
虽然听起来很不错,可是冒然住进陌生人家里总归别扭得很。
我刚要拒绝,文略却突然道:“吕公子盛意拳拳,我们却之不恭。
就依公子所言,我们冒昧叨扰了!”
我没想到文略会答应,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我也没有反对的必要。
毕竟与文略来说,我只是个随身物品,没有他我哪儿都去不了。
没听说过,菜筐抱着主人大腿,不许住店的。
“韭韭,饿了罢?”
文略从包袱里摸出一块大饼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却不放开,径自捧过我一双手,把饼放在我手中,送到我嘴边,柔声道:“慢慢吃,别噎到。”
我没有噎到但着实被吓到了。
他以前从未如此体贴周到过,方才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柔,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毛骨悚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同时想到这两个词的,但极其贴切。
冷静片刻后,我认为,文略一定是方才出去时被鬼附身了。
嗯,一定是!
“我出去给你找点水,你慢慢吃,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去。”
我点点头。
其实被附身也挺好的。
洞里又只剩下我和吕云声。
果真人如其名,他很安静,像片云一样没有声音,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一边啃着大饼,一边心想为什么不烙点韭菜盒子呢?
吕云声突然出声,道:“姑娘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心里想着韭菜盒子,并没留意到他话里的纰漏。
若是此时我稍微思量一下,或许就不会有以后那么多事情了。
而我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吃饼。
春风化雨,夜里竟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暮春夜里凉意甚浓,夜雨添寒,我衣裳单薄,即使躺在篝火附近也忍不住瑟缩,睡梦昏沉间,好像有人给我盖了件衣服,还掖好领口。
雨水滴滴答答,以一种诗意的节奏响在我梦里。
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天地间空濛一片,谁家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风铃花,在雨雾中像晕开的彩墨,肆意流淌,染尽花色。
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青石垒的水亭中,双栖一处,身影曼妙。
隔着雨雾看不清面容,却清晰得听见男子温柔低语,女子娇笑清甜。
这般耳鬓厮磨的形容,是堪可入画的才子佳人,是说书戏文里的春园佳梦。
可这浓情蜜意,在我眼中却极是残忍。
心仿佛被琴弦紧紧缠住,呼吸稍一用力,细弦割入,血肉飞溅。
疼,我捂着心口,瑟瑟发抖。
“韭韭,韭韭!”
我被文略摇醒,迷糊中可能神情有些呆滞,行动略显迟缓。
文略显然没有把这理解为大梦初醒的迷茫,扳过我的肩膀,紧张道:“韭韭,你怎么了?”
醒来之后,眼前复又一片漆黑。
这样的黑白颠倒,真是叫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到底是方才游园惊梦,还是此刻身在梦中?
“韭韭,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说话呀!”
文略语气更急,捏着我的肩膀竟有些痛。
我叹口气:“我很好,但你要再摇下去,我就不好了。”
文略松了口气,放开我,良久,道:“做梦了?”
我诧异道:“我说梦话了?”
又一想不对,我在梦里也不曾说话啊?
文略声音响在我耳边,悠悠道:“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