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腹部受伤，与子嗣无望。
他说他不求子。
我担心太后、官家不准。
他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应了。
我想都死过一次了，还能有比死更痛苦的吗？
还真有，痛彻心扉。
我初次发现他二人的私情，并不是我追查得知的。而是凌星亲手送到我手上的。是一首藏头诗。我自然认识我夫君的字迹，我的夫君满纸都写的对别的女子的喜爱。
她知道，我必会追查。
后来他们的每一次幽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能逃脱我的耳目。
雪莲把一张纸放在桌上。是记录的在房顶偷听到的，两人的对话。
纸上是，名字。
孩子的名字。
凌星有孕了。
所以萧遥才等不及要纳她进门。
他不想他的第一个孩子出身不清楚。
我随手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这三个月来记录的所有纸笺，我把刚才那张也扔了进去。
这是准备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下雪了。
萧遥的马车竟然等在宫门口，他撑了伞，伞上的积雪已经有一指厚了。
他见我的马车，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上来。把怀里一个手炉递给我，扶着我下车，又捧了我的手呵气。
“怎么去了这半日，皇兄留你晚膳了？
“上我的马车，小炉子烧的暖烘烘的。”
萧遥的伞下意识的向我倾斜。
只是他靠近我的瞬间，那股熟悉又讨厌的熏香便钻进鼻子。
瑞脑香是凌星的最爱，她自诩才女，又不想和别人一样落了俗套，就在瑞脑香里再加三分沉水香，自制了这一款香来熏衣，与众不同。
弄巧成拙罢了，香的俗气。
萧遥左手揽过我的肩膀，我只一瞥，衣襟凌乱，月白色的领口有一抹嫣红。
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就见缝插针的要亲热一番。
我疲惫的闭了闭眼。
“怎么了，夫人？”
我理了理他的领子：“今天又去胭脂铺子了？”
全盛京都知道，萧遥喜欢逛首饰铺子，胭脂铺子。
他自15岁出宫开府后就是京中纨绔，好勇斗狠，还喜欢勾栏听曲，传闻妙音坊有一个知音，被大学士的公子纠缠，他撞见了，把那个公子打掉了半条命。大学士老年得子，进宫哭求官家做主。官家无法，把萧遥赶去了军中。
遇见了我，便收敛性子，一心讨我欢心。
“嗯......”，萧遥眼神闪躲，又神色如常说，“今日没什么好颜色，珍宝阁也没有好品相的玉。过几日我再去给夫人挑。”
我笑笑，没再说话。
萧遥扶我上了他的马车，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今日户部事多，还要连夜商讨边疆事务。
“今夜......便不得回了。
“雪大寒冷，让伺候你的人多添些银丝炭。”
我坐在车中，看着他，满是关切的嘱咐他注意休息，方点了点头，他才不舍的关上车门。
我打开小窗，看着他频频回头的走到我的马车上，离去了。
色令智昏，拙劣的借口，户部忙碌到彻夜商讨应对之策，今日，萧侍郎又怎会有空闲去买胭脂。
车里残留着的混合香味熏得我头疼，可想而知谁上过这辆车。
这小炉子是不是特意为我烧的，还未可知呢。我把两侧的小窗都支上通风，小炉子从窗户扔了出去。给了我的贴身侍女雪莲一个眼神。
雪莲是我在军中的副将，她跟了我五年，凯旋后，我嫁做人妇，不再管军中事，雪莲只愿跟着我，便辞了副将，做了我的侍女。
雪莲的追踪技能不错。她飞檐走壁，远远的坠在了萧遥马车后面。
萧遥很急迫，不顾路滑，马车疾驰。


直到次日早上，萧遥才回来。
他亲自为我画眉。他说要我永远做这盛京最幸福的女娘。
在木兰围场，遇到凌星，她今日着白裙，画朱唇，和带雪红梅相得益彰，甚为明艳动人。
“姑姑，姑父。”她乖巧的行礼。
萧遥还像以前一般讨厌她，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跟在我身侧，状若无意的自皓腕滑落一只玉镯，看颜色和飘花，我带的一对红玉耳环应该出自同一块料子。
哦，他雕的。
这是把玉镯中间的废料给我雕了耳坠子。
萧遥脸色骤变：“你若无事就跟在你小叔叔身边，跟着你姑姑做什么？”
凌星红了眼眶，瘪了朱唇走了。
“星......”萧遥收住迈出的腿，敛住神色，淡然的说，“凌星真是越发小性子了。”
又冲我调笑：“夫人喜欢玉镯，不用羡慕旁人，我下次雕个翡翠的给你。”
我笑。
摇了摇头。
都要走了，还什么耳坠子，玉镯子的？
官家亲自击鼓，所有参赛的王公贵族子弟，都骑了马争先恐后冲出去，我换了一身劲装也不甘其后。
冬狩猎物少，大部分靠放出事先准备好的麋鹿、獐子、兔子、羚羊等，还有少数以烟熏出洞中的野兽。
四个时辰后，大家陆续而回。
萧遥和凌翔满载而归，志得意满。最近两年边疆稳定，朝廷上下逐渐显现疲软之态，各府子弟不堪大用，没打到什么猎物，萧遥和凌翔尤其的鹤立鸡群。
诸位大人称赞恭维，后生可畏。
我打马归来时，恰好看到萧遥朝凌翔点点头。
凌翔的神色好似志在必得。他认准了，我不会真同他生气。
再看凌星，跃跃欲试。好似迫不及待起身谢恩了。
直到——
凌翔跪在御前请命：“陛下，辽国几次三番进犯我国边境，实在可恨，微臣请缨......”
官家挥挥手。
“黔州戍边大将，朕已经有人选了。”
凌翔眼中一怔，还是说道：“可辽国最忌惮凌家人，微臣以为，没有人比微臣更......”
忽而官家龙颜大悦，连说了三声“好”，起身离座而出。
众大臣也不住赞叹，纷纷离座，夫人小姐们更是惊呼出声，害怕又按耐不住好奇，也都起身，众人跟随官家鱼贯而出。
一时之间，萧遥、凌星还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中，不知发生何事。凌翔被扔在堂下，脸色苍白。


待三人出来，我打的猎物被团团围住，他们震惊的看着笼中之物。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英姿飒爽，年少有为！”
“我堂堂七尺男儿，心服口服！”
笼中正是一头身形庞大的棕熊，身上插着一支长枪，咆哮之声依旧震耳欲聋。
京兆府尹上前：“近日，有村民到官府报，有棕熊冬眠骤醒，下山伤家畜，微臣组织捕快布下陷阱多日，都没能捕到，莫不是这一头，凌将军真是帮了大忙了！”
“夫人，你怎么没说你要参加，可受伤了没有？这等大型野兽，怎么不叫为夫帮忙。”萧遥关切的上前问到。
我笑笑，答道：“一时兴起，便上马了，猎个畜生不甚艰难。”
我看了一眼凌星，她紧咬下唇，不住的用手绞着帕子。
官家捋捋胡须点点头，正色道：“凌羽接旨！”
我跪地拱手：“臣在！”
“朕，亲封你为定北大将军，赐，虎符，率军八万，镇守黔州，即日启程！”
“皇兄！”
在我领旨谢恩之前，萧遥急忙跪下请求：“皇兄，臣弟夫人当年为了救我，身中剧毒，再去苦寒之地 怕她身子受不住，请皇兄收回成命！”
“陛下，姐姐身子大不如前，且已嫁做人妇，”凌翔也匆匆跪地,“凌翔愿代姊出征，定不辱使命！”
官家看向我。
我坚定的摇摇头。
黔州虽然遥远苦寒，却可畅快驰骋。
盛京有我的至亲至爱，我却形影相吊。
凌羽至此已无牵挂，愿为国守边，马革裹尸。
凌星不合时宜的上前：“姑父，姑姑身子孱弱，陛下怎会不知？只是带兵巡回一趟而已，想必不日便回了。
“小叔，你虽任兵部侍郎，也去沙场历练过一载，怎及姑姑经验丰富，快别让陛下为难了。”
“大胆！”
官家身侧的大监一声呵斥，“谁家女娘，如此骄纵，敢在御前失言？”
凌星面色惨白，噗通跪倒：“我我......星儿......”
话说不清楚，先哭将起来。
陛下厌烦的挥手。
萧遥和凌翔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遥继续恳求道：“请皇兄允准大军先行，凌羽殿后，给臣弟几日为夫人准备行装。”
还要等几天？
我有些不耐。
“皇兄......”萧遥乞求的望向官家。
官家瞪了萧遥一眼，又望向我，到底犹豫了。
“三日后，朕亲自给凌将军饯行！”


凯旋后，官家亲弟弟逍遥王求娶了我。
他跪在帅旗下，折箭为誓：
此生只凌羽一人，不求子，不纳妾。
世人都道，逍遥王对我用情至深。
婚后第二年，他把我的侄女金屋藏娇。
和我的弟弟商议：“十日后你定要言辞恳切的请求皇兄将星儿许给我。如此你姐姐方不会恼我。”
大可不必。
我替他们去求官家赐婚。
也为我自己求一道合离圣旨。
十日后，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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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官家很是诧异，“萧遥与......凌星的？”
我跪答：“正是，陛下。”
官家之所以会这么意外，是因为一年前我得胜还朝时，官家面见我和弟弟凌翔。彼时，弟弟刚中了三榜进士。官家大为赞赏，我姐弟二人一文一武安邦定国。
凌翔本该外放，当即官家钦点凌翔为兵部侍郎。
官家亲赐将军府，弟弟请求我同意将大哥凌云一家接到京中同住。我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当着官家的面，料定我不会做个忘本的人，但是他错了。我坚决反对，在官家面前起了争执。官家自此便知，我和弟弟是姨娘所生，大哥嫡出，年长我们许多，我与小了三岁的侄女凌星势如水火。
其实当时，大哥一家已经住到了京城。我摔了杯子，严令凌翔把他们送回老家。但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凌翔置了宅子，偷偷留下了凌星。
而萧遥，是与我生死与共的夫君。
一年前他求娶的我。
他跪在军旗之下，折箭为誓：“萧遥此生不求子，不纳妾，只凌羽一人，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没想到仅仅一年，一年而已，我跪在御前，为二人求一纸婚书。
官家似乎对这个亲弟弟很是了解。
“荒唐，姑侄共事一夫！”
“微臣斗胆，请陛下再赐一道和离书。如此，便不会有损皇家颜面了。”
“阿遥少年顽劣，在军中磨砺了几年，性子越发沉稳了，他对你一往情深，朕都看在眼里，莫要一时冲动，夫妻离心。”
我惨然一笑：“陛下，微臣心意已决，况且他二人情投意合，求陛下成全佳偶。”
官家叹了口气：“凌星身份低微，不可做正妻，做个侧妃也就罢了。”
须臾，提笔挥就。
官家看着两道圣旨，默了一瞬，说道：“这就是你请缨去黔州驻守的原因？”
春季以来，辽国骑兵频频进犯黔州。
官家正在发愁派谁挂帅前往震慑。
我进宫面圣，毛遂自荐。
“微臣曾在黔州十年，那里是微臣最熟悉的战场，辽国是微臣最熟悉的敌人，没有人比微臣更合适。”
“此事是你和阿遥商量的结果吗？”
官家闭目不语，我跪在地上不敢动。
官家似乎也想不明白，一年前逍遥王亲自请官家下旨赐婚，仅仅一年后逍遥王的夫人亲自请官家下旨合离。还是太年轻，实在儿戏。
良久，官家戏谑道：“莫不是你两个在耍脾气，拿朕开涮吧？”
“微臣怎敢欺君，请陛下明察。”我急忙叩首。
“咳咳......”官家说道，“十日，十日之后木兰围场冬狩，如若你心意不改，朕就把圣旨给你。”
“凌羽，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