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白沈兰陵的女频言情小说《兰陵醉(全三卷)李白沈兰陵小说》,由网络作家“孙嫄”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为何不能杀?”村民听到我的话都安静下来,看来这段日子混得不差。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不养宠物,学习期间参加解剖也不止一次,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熟能生巧,我从来没问过自己是不是个冷血的人!也许这些幼崽长大后很凶残,可如今稚嫩、羸弱的样子让我想到肃肃。稚子无辜,我不能忍受这些小生命在我面前被残忍地夺去生命,仅仅是为了口腹之欲,或者贪图它们的皮毛!“野兽吃人,人杀野兽,都是为了生存,没有谁对谁不对,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我说出我的想法,“我们已经猎到想要的,就放过这些没成年的吧!人有孩子,动物也有,哪个当娘的忍心孩子受伤,危急时刻谁不舍身相救?母狼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怎会逃脱不掉?畜生尚且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呢?”有人说:“前些年,...
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不养宠物,学习期间参加解剖也不止一次,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熟能生巧,我从来没问过自己是不是个冷血的人!
也许这些幼崽长大后很凶残,可如今稚嫩、羸弱的样子让我想到肃肃。稚子无辜,我不能忍受这些小生命在我面前被残忍地夺去生命,仅仅是为了口腹之欲,或者贪图它们的皮毛!
“野兽吃人,人杀野兽,都是为了生存,没有谁对谁不对,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我说出我的想法,“我们已经猎到想要的,就放过这些没成年的吧!人有孩子,动物也有,哪个当娘的忍心孩子受伤,危急时刻谁不舍身相救?母狼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怎会逃脱不掉?畜生尚且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呢?”
有人说:“前些年,吕祥家媳妇带娃回娘家就是被狼拖走的,可没见它们对俺们仁慈。”
“人饿极的时候眼中也只有食物,何况动物!但它们也有灵性也有母性,这是大自然赋予的本能,谁也不能抹杀。各位试想想如果有人当着你们的面伤害你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今天没吃的了,走投无路,我不会阻止你们。可我们有粮食,也打到猎物了,为什么不能放过这些幼崽?毕竟它们没有伤害过我们!”我苦口婆心。
“今日它们弱小,无法伤人。可若就此放了,他日必有后患!”
“不会的,它们有灵性。我们放了它们,它们知道感恩的。虽然弱肉强食是自古不变的生存法则,但谁都不能随意伤害他人。它们懂的,我们更不能随意杀戮!”
众人迟疑,我知道一时很难改变他们的想法,只得换个策略:“就是因为它们知道这个法则,所以每年人兽互有损伤,但一直还算平衡。一旦我们屠杀幼崽,恐怕会引起狼群乃至整个兽群的疯狂报复。山里有多少野兽谁也不清楚,但吕家村就这么多人了。你们能抵挡几只啊?那些老弱妇孺怎么办?凡事不能做得太绝,给别人留条生路,也是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信不信随你们。如果你们坚持屠杀幼崽,我们会尽快离开吕家村。我不想无故遭到狼群报复,被撕成碎片。”我故意加重尾音,不少人抖了抖。
我带着肃肃正要向外走,突然听到有人说:“神医的话很有道理,俺信,还是放了吧,不差这几个小畜生,没几两肉也吃不饱,若招来后患就不值了。”
“俺也听过狼群复仇的事,这畜生可灵了!”
“是啊,神医不能走,俺媳妇下月要生了,可胎位不正,还指着神医照看呢!”
我又不是妇产科医生,接生孩子没经验,但只能假装淡定道:“既然这样,先把这些小动物送到祠堂吧,找天放生回去。”
于是搬的搬,抬的抬,各司其职,一群人浩浩荡荡又回到喜宴处,忙活开来……
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底的那股绝望突然又升起,真的……跟我的生活完全两个世界……还能回去吗?一阵寒意,我一把拿过桌上的杯子,也不管里面装了什么,一饮而尽。
强烈的辛酸呛辣涌上脑门,我不停咳嗽,眼泪鼻涕直喷,气不顺差点背过去。
小手不停拍拍,我好不容易平复过来,早已满脸通红。肃肃好奇想尝试,被我阻止:“不行,不想变呆的话,18岁前不能喝酒。”
这是什么酒?辛辣酸涩,味道也怪怪的。旁边有人乐呵呵地对我说:“沈医生,不错吧?这可是保长家自酿的高粱酒,虽比不得士族的汾酒,却是村里酿得最好的,色香味足。来,再喝一斛。”
我急忙摇头。又是士族,到底什么民族,归哪里政府管辖?!
我觉得烦闷,离席出去透透气,任月光如泻洒在身上。
我问肃肃:“知不知道兰陵也是美酒?”肃肃望着我,我笑着摸摸他的小脸席地而坐,许是酒劲上来了,一点不觉得冷。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我喃喃道,像是说给肃肃听,更像自言自语,“不知道喝了兰陵酒,是不是就不那么想回去了?肃肃你知道兰陵美酒吗?”
小脑袋摇摇。我索性向后倒去,压在一片湿漉漉还带着积雪的芦苇上也不觉得冷,放肆地吸了口气。
“山东最南的地方,有个县城靠近我们江苏最北的徐州,叫苍山县。在苍山县里有个小镇,叫兰陵。那里盛产一种美酒,有着千年的历史和传承,就是兰陵美酒!酒色呈琥珀光泽,晶莹明澈,浓郁袭人,酒质纯正甘洌。喝过的人都难以忘怀,甚至让人流连忘返,忘了家在哪里!”
肃肃听故事入了迷,我不禁笑道:“你想也是白想,不到18岁,我不会让你喝酒。不管什么酒,酒精都会伤害身体发育,影响智力,所以18岁前,什么酒都不能碰。听到了吗?”
朦胧中,好像看到肃肃点头。我又继续喃喃:“其实我喝过兰陵酒,不像诗中描绘的那么美味。肃肃,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我的父亲钟爱兰陵美酒,所以我叫沈兰陵。可惜他走了,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肃肃,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啊……跟酒有关系吗?……”
说着说着,我睡着了……
被冷风吹醒的时候,夜已深,酒宴早散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肃肃坐在一旁无言地陪着我,手里玩着杂草。
我大惊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起身拉着肃肃奔回祠堂,虽然村庄不是山里,可连个路灯都没有,实在吓人!
宿在祠堂的人都睡下了,我小心回到房里,检查肃肃没什么不妥,才安心倒下。
结果,第二天我病了。着凉感冒,声音也嘶哑起来。
药品短缺,我凭着自身的抗体捂了三天,又发了一身汗,总算好多了。
吕胜来找我:“沈医生,今日可放归吗?这两日一到夜里,全是狼嚎,幸好听您的话,留了小畜生的性命,不然真要出乱子了。”
我点点头,费力道:“跟我来。”
捕猎时,小白狐的前爪流血受伤,经过几天的包扎上药,已经开始收口。这三天除了疗伤,我也希望驱散、减轻它们身上的人味。通常刚出生不久的兽类,如果沾染了太多不属于族群的味道,会被遗弃甚至伤害。
我生病这些天,肃肃不肯离开半步,怕传染给他,只好让他去后院帮我照看小狐,分散一点注意力。
我们遇见迎面而来的小五,这些日子她经常和肃肃一起照顾小动物。只见她眼睛红红,好像哭过,我忙问:“怎么了?”
小五委屈道:“小雨太坏了,拉着小狐狸的四肢拖来拖去,小狐狸疼得直叫。肃肃不让,跟小雨打起来了。”
我精神一震,哟,这小子终于会打架了!
到了后院,只见肃肃把受伤的小白狐紧紧抱在怀里,转来转去躲避小雨的追打。唉,这哪是打架,根本就是挨打。
吕胜大喝一声:“干甚呢?”小雨充耳不闻继续追闹。
吕胜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再闹就把你关起来。”
小雨很不甘心地站到一旁,满脸不屑。
肃肃转过身抬起头,纯净绝美的脸庞与怀中的白狐相映,一时竟让吕胜也出了神。
“沈医生,这娃……莫不是山灵啊?!”
我失笑,想起当初,何尝不将他错认为狐仙!如今怀中正抱着他的同族,所以小狐狸才会这么乖巧安静?呵呵……
我轻咳一声,肃肃抱着小白狐跑到我身边,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它没事,兰陵让我看护它们,它们没事。”
他把我的话当圣旨了,我让他看护小狐是怕感冒传染他,没想到他真的固执到不让人碰小狐狸一下。好孩子啊!柔软再次填满心房。
我蹲下身道:“下次小雨再欺负你,就揍他!”
肃肃腼腆道:“我有推倒他的。”有进步!
我柔声道:“跟吕叔叔去把这些小动物送回去。”
肃肃习惯地拉起我的手,我摇摇头:“兰陵的病还没好,不能吹风。这次肃肃自己去,吕叔叔会教你的,兰陵就在这等你。肃肃是男孩子,要学会独立坚强。”
肃肃看看我,走向吕胜,小雨也跑过来:“我也去,我也去。”
我笑着点头,不过拉住他:“去可以,但不能再搞破坏。如果这些小动物受到伤害,会害死全村人的!……我会让柳护士每天给你打三针!”
小雨抽回手胳膊,向肃肃那边跑去。
等到他们一行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肃肃满眼的欣喜还有感动,我知道大自然的力量让他触动了,小男孩终于打开心扉开始成长了。
当天夜里,村里没再响起令人恐慌的兽哮,一切恢复宁静。
终日一成不变的等待,终于让何安妮再次爆发:“他们都说要到明年四月雪才化。沈兰陵,不能上山,我也要走了,到那个什么高凉县,总比在这干等强。都三个多月了,这些人早就好了,有吃有喝赖着不走,我等不下去了,我要去找文扬!还不知道这三个月他是怎么过的……”说着伤感起来。
其实我的承受力也已达到极限。虽然对前路心存恐惧,但总这样蜗牛似的缩在原地,永远也回不了家。
于是我们再次向吕胜说了想法,他还是极力挽留:“再有两个半月,就过年了,还是在俺们这过完年再走吧。”
“不行,”何安妮一口回绝,“该治的都治好了。我一天都受不了了,我要回家。”
吕胜面对何安妮一贯的激动有点哪个民俗村落可以大到这种地步,延及方圆几百里、涵盖附近所有村庄?哪个剧组请得起这么多群众演员连续三个多月每天不间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却不见导演?又有哪个剧组能请到这么多专业到方言都能古色古香且滴水不漏的群众演员?还有道具,哪个美工可以做得这么完善、真实到位?还有他们的衣饰发型语言……还有,我们生活的时代哪还能看见这么多野生动物?如今铠甲战马都出现了,教我如何再自欺欺人?会不会永远都回不了家了?眼前发黑……发怵。
我也对吕胜说:“保长,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现在病疫已经解除,我们实在没有留下的必要。我们还有别的工作,我们也希望早点回去跟家人过个团圆年。再次感谢你的关照,你真的是位好领导。吕家村的善良淳朴我们不会忘记,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们一定带上充足的医疗装备,再来为乡亲们服务。”
吕胜见我们去意已决,只得说:“那……能否再等三日?这两日天色不好,俺们庄稼人知道明日还会有场大雪。三日后是个好天景。”
看看何安妮,她也只能接受,我点点头:“那就再打扰吕家村两天了。”
行李没了,除了器械,药品也差不多用完了。乡亲们一听说我们要走,不断送来衣食,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家里最好的,吕胜还给我一个钱袋,让我们路上用。
我感动得眼眶发热,推辞着推回去的时候,突然瞥见里面装的好像不是硬币,而是……孔方兄……铜钱?!触电般地缩回手,恐惧再次把我笼罩……
好半晌,我才挤出笑容勉强对吕胜说:“你们攒钱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不能要。”
“不行,沈医生一定要收下,你们是俺们的恩人。小小心意,您要是不收,俺们心难安。”众人一片盛情。
我只得将钱袋接过放在一旁,不敢多看。
小五送给肃肃一套新衣,双目红红,尽是不舍。算算年纪加上这里早婚的风俗,恐怕……这小女儿家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吕胜指着一个大包袱对我说:“沈医生,俺们进城通常要三日。眼下天寒,路又不好走,三日肯定到不了。且路上不太平,这些东西你们一定带上,路上用得着。”
我正要再说些感激话时,被风风火火跑来传话的人打断。他对吕胜喊道:“保长,县衙带官兵来了,说俺们村有疫症,要烧村!”
顿时,五雷轰顶!击得我站立不稳!
吕胜一听急了:“不是呈报过了,村中时疫已解,内外、大小皆已无恙?!”
那人道:“可官大人不信,硬说邻近村落都指俺们是疫村,所有染病之人皆在此!为防病疫扩散,大人们要除根,烧了俺们村,现已封路架薪,不让任何人出村!”
吕胜二话不说冲了出去,我们围在门口,向外张望。
村口多了一片木桩,还在不断增加竖起。一群身穿铠甲的人全副武装地拦在村口,阻止村民向外一步,后面还有不少人坐在马上监督。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再也骗不了自己!我不得不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哪个民俗村落可以大到这种地步,延及方圆几百里、涵盖附近所有村庄?哪个剧组请得起这么多群众演员连续三个多月每天不间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却不见导演?又有哪个剧组能请到这么多专业到方言都能古色古香且滴水不漏的群众演员?还有道具,哪个美工可以做得这么完善、逼真?还有他们的衣饰发型……还有,我们生活的时代哪还能看到这么多野生动物在山上乱跑?如今铠甲战马都出现了,教我如何再骗自己?……会不会永远都回不了家了?眼前发黑……
“沈医生?”……“神医?”……“沈兰陵,你别晕啊!”……“兰陵姐,你怎么了?”……
“兰……陵!”最后肃肃的呼唤定格在耳畔,我昏了过去……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每次爸爸小酌的时候,就会一边念起李白的《客中行》,一边告诉我名字的由来。我曾偷偷尝过一小口,却被呛得泪流满面。爸爸笑着拍拍我的后背,说我还没到品酒的年纪。
可惜他没来得及等到我长大共品美酒,就走了,那年我12岁。
为了生活,母亲改嫁,因为对方介意,没有把我带过去。于是我在亲戚间的流转寄养中过了6年。
每逢清明,我都会摆上爸爸最喜爱的兰陵美酒,可我却总也培养不出对酒的兴趣。也许是因为少了爸爸的教导,这酒显得特别酸涩,难以下咽。就像爸爸最后望着我的目光,那么悲伤,那么不舍,然后永远地闭上……那天下着雨,我没打伞,雨水落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生疼,生疼……
……疼……好疼……
我一下翻坐起来,像往常一样惊醒,只是周遭不再是熟悉的小窝。幕天席地,身上覆盖着湿漉漉的杂草。
疼痛让记忆回流,我们遭遇了车祸,我没死!
只是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周遭一片漆黑,只有高挂在天上的那轮玉盘特别明亮。
拨开杂草,迅速为自己做一个简单的检查。
内脏没问题,神经系统也没有损伤,至少眼下没有暴发的迹象。严重的创伤和疼痛大都来自摔伤和剧烈的摩擦碰撞,没有骨折骨裂,已经很走运了。
这破地方居然连个路灯都没有!所幸挎包还挂在身上,我摸出手机打开,没有信号,但时间显示已经23:47了。视力清晰,脑部应该也没重大损伤。
奋力起身,看到行李散落一旁。老实说,每次出门在外,看不到我的大箱子,心里就不踏实。跳车的时候,它就在我身旁,所幸老天爷又把它跟我扔一块儿了。我把散落的东西塞回去,又取出手电照亮。
原来自己被摔在一片草被、落叶厚实的地方,这正是我走运没受重伤的原因。
我喊着其他五人的名字,还有拖拉机司机师傅,没有一个回应我。空荡荡的四野,只传来浅浅的回声。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我觉得前面那条路好像比白天看到的更不堪,高低不平、湿软泥泞,连路缘都模糊不清了……可能是更深露重的缘故吧!
一边喊一边四处搜寻,非但不见人影,居然连肇事的车辆也没了踪迹。就算豪车不顾而去,那拖拉机也被撞翻了啊,怎么也不见了?
脚下踢到一样东西。我照亮一看,是捆医药物资,我们六人随行带了八捆。其它的由医院通过物流直接发到目的地,时间上要稍慢些。
难道他们得救了?事故现场也清理过了?而我被压在草丛里,没人发现?会不会还有人跟我一样,昏迷没醒?
少了温室效应的山区,又是夜深,哪还有一丝金秋的感觉?根本就是冬天!不得已我取出羽绒服披上。
看来只能先找地方休息,天亮后再报案联络他们。留在这里,身上的伤不说,山里未知的危险也不是我能应付的。
我记得之前是朝南行的,司机说没多远了。所以我只要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就可以到达赵家屯。
手电、手机放好,包挎好,医箱背上,再把那捆物资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出发!
借着月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进。突然,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昨晚在县城看到的是新月,为什么现在是满月?经纬度差异没那么大吧?!
甩甩头,肯定是我记错了!也许山里看月亮就是比较圆。我不是地理学家,此刻也不是观星赏月的时候,瞎想什么呢!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落脚,哪怕暂时到不了目的地,只要有一户人家我也要厚着脸皮求宿一晚。
夜深让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更加幽静神秘,风吹树叶发出诡异的沙沙声,时不时传来鸟儿凄婉的鸣叫,还有很多不知来源的声音,这比停放遗体的太平间更令人恐惧。我忍不住微微发抖,不谈别的,万一有狼就完了,只是现在的山中还有狼吗?狼有没有被列为国家保护动物?我有些后悔没问清楚何安妮。
走了一个多小时,没见着一户人家,路却越来越不平、坑洼,越来越窄,四下全是树林,越来越密。我迷路了!为什么?明明方向没错,为什么路会没了?
伤痛、劳累加上恐惧,一股绝望让我红了眼眶。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昧良心的坏事,只是不太要求上进而已,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天才能亮?
星星点点的光芒似有若无地闪烁在远处,我抹了抹快要溢出眼眶的水渍,拖着行李就奔了过去,却猛然想到某档节目曾经介绍过狼群的眼睛在深夜也会发出这种幽光……也可能是磷火,难道这里还有墓区?瞬间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但思前想后,别无选择。如果真有危险,即便站着不动,也无法逃避。但如果是希望岂不白白错失?我战战兢兢向着微光的方向挪去……
一个池塘!确切地说是个小水沟,水面乘着月光,闪烁淡淡星光。我松了口气。
更让我安心的是,我看见一条人影在弯腰取水。
越走越近,我发现这人的身材矮小,却是齐腰的长发披散在后,如果不是侏儒的话就应该是个孩子,可这个时候还会有孩子在外溜达吗?
她直起身的高度似乎还不到我的腹部。衣服有点长,像裙子又像中长款的上衣拖下来,腰间束着一根布带,袖子很宽很大。弯腰一手取水,一手还提着个灯笼,不管再怎么捋袖子,前端还是被打湿了。长衣下露出一条宽松的长裤,有着明显的破旧和补丁,还有线角散落。
现在山村还有这样打扮的?不冷吗?
我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准备开口,先自我介绍。
那人听到动响,猛然回过身来,戒备地看向我,手里的灯笼飘落水中也不自知。
我倒吸一口气,一瞬间想说的话全被噎在喉间,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使吗?!
我被惊艳、狠狠地惊艳到了!之前脑中浮现很多鬼吹灯的画面,但眼前……没有一丝一毫与恐怖丑陋有关,只有美、真美、好美的娃娃啊!
在我乏善可陈的文学修养里实在挖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美,倾国倾城?年纪还不够!这要长大了,还不知怎的“祸国殃民”!
她的五官比芭比娃娃还要精致动人。到底还是山里的气候养人啊,远离了城市的喧嚣,纯净无污染。这样的美人一出,恐怕当下所有号称甜美的童星都得失业。
“你是小狐仙吗?”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愚蠢好笑。关键时刻还是民族古典文化产物战胜西方精灵。这大半夜的遇上如此闭月羞花的天仙,实在很难让人不“聊斋”。
小狐仙扑扇扑扇美目,没有回应,只是望着我。
我忍不住向前几步,娃娃突然流露惊恐,冒了一句:“乳酱细微……”奶声奶气的糯米音。
什么乳酱?我们祖国地大物博,孕育了丰富多样的语言文化。很多地方普通话普及不到位,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娃娃……看样子四五岁吧,言语组织能力不强!
小狐仙见我久未应答,眼中的戒备和恐惧又加深几分,一副随时要跑的样子。我回过神,赶紧阐明意图。
“别害怕,别害怕!小妹妹,阿姨不是坏人。我姓沈,我叫沈兰陵,省里来的医生,到你们这里进行医疗服务的,就是给你们看病的大夫。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着从包里翻出证件,递给她。我想她应该还没上学,即便学了些字,也认不全,我只是想表明我无恶意。
果然小美人瞄了一眼,不感兴趣,目光盯回我脸上。直望得我自惭形秽,自卑!
我知道自己算不上漂亮,经过一番折腾,更是狼狈不堪,只得竭力扬起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对她说:“阿姨遇到车祸,又和同事失散,迷路走到这里。你知道这里离赵家屯还有多远吗?小妹妹你听得懂普通话吗?会说吗?”
小狐仙还是无言地看着我。
我只得继续循循善诱:“我受伤了,附近有没有地方让我先休息一晚?你看……你看……”我捋起袖子,又拉开领口,让她看血痕。
寒风顺势钻进来,让我打了个大喷嚏,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赶忙上前摸摸她的小手,果然一片冰凉。
小狐仙一把甩开我的手,倒退两步,被我突然的举动加深了惊恐,同时眼中还闪过一丝疑惑。
我立即脱掉身上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却引来挣扎反抗。“不许动,不想生病的话,就好好穿着。”我收起笑容,严肃道。
医生遇上病人,总有着天生的强势。
也许被我震住,也许感觉到了衣服的温暖,小狐仙不再挣扎,又恢复“深情凝望”。
我又冷又累,狠狠打了个哆嗦,没力气再翻箱找衣服了。于是我又扬起笑容哄她:“小妹妹,阿姨真的很累。这附近有没有地方让我住一晚?我付三倍的住宿费,行不行?”
小狐仙依旧无言地盯着我。
对了,她刚刚说什么乳酱的,想必是饿了,否则这么晚还在外面,当真好玩吗?我忙不迭从包里拿出一条费列罗递过去,赔笑:“是不是饿了?来,我有吃的,送给你,可好吃了,山里买不到的。”小狐仙既不伸手去接,也不说话,还是定定地望着我。
我彻底没辙了,这根本无法沟通!想要就地瘫倒之际,小狐仙突然有了动作,她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不时回头看看我,美目流转,好像示意我跟上。我大喜。
小狐仙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水边,眼巴巴地看着水里。我凑近一瞧,水面上漂着的灯笼不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很陈旧,不,是破旧。
“小妹妹,不要了吧,阿姨给你买个新的。还有,生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喝了要拉肚子生病的。”想起她刚才弯腰取水送到嘴边,这么冷且未经消毒的水怎么能饮用?全是细菌不说,小小的肠胃也经不起折腾啊。
我取出保温杯,有些谄媚地递给她:“来,喝我这个!”
小狐仙有些迟疑地接过杯子,摆弄半天,让我无语。看来这里和城市严重脱节,连保温杯都不会打开。哪像城里同龄的孩子,电脑玩得比我还溜,早熟得难以想像。还是山沟沟里的孩子淳朴啊。这杯子是进口的,难怪她没见过。
我笑着帮她拧开杯盖,温热的气体涌了出来,小狐仙小心翼翼浅尝一口,接着大口大口喝起来,原本只剩半杯,不一会儿就见底了。她倒了又倒,反复确认没水了才递还给我。
我对她说:“小妹妹,等有地方住下来,我再烧热水给你喝,好不好?”
小狐仙又看向水里的灯笼,我叹了口气,拿出手电,打亮,交到她手上:“那个灯笼破了,不要了,改天阿姨一定送个新的给你,你先拿着这个带路!”
不知道小狐仙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只见她满脸惊诧、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德国专业登山手电!
唉,要不是穷,也不需要我们来巡诊了。
小狐仙把玩了一会儿,终于带路向前!看着小小的身躯,我还是不明白谁家大人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半夜出门玩灯笼?还渴成那样?一个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可别再遇上一个迷路的孩子。
以前我也去过山区乡村,可就算在城里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娃娃,谁家父母舍得把这么玉琢似的宝贝大半夜放在深山里游荡,就算没坏人,不怕遇到野兽吗?山路也不安全啊,这么大的山,出了事找都找不到啊!难道……她真的不是凡人,是山里的灵类,正巧遇上我这送上门的食物,正寻思着把我往她的九尾狐狸窝带……我又哆嗦了下。
七拐八绕,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就这么一路跟在小狐仙后面胡思乱想,脚步却没停过。相由心生,我宁愿相信这么美的小人儿是善意的,也不要孤身一人大半夜的再在这深山里鬼转一分钟。至少她的步伐速度跟正常孩子差不多,我受伤又带着一大堆行李,刚好能跟在她后面。
小狐仙没有预兆地停下来,差点让我撞上。
我一抬头,眼前出现一面墙,是外墙,住家的外墙,顿时一阵兴奋。
门是木头做的,我用力敲打,大声询问有没有人在?
无人应门。细弱的胳膊直接穿过缝隙拉开木栓推门而入。原来这是她家,突然觉得小狐仙很有性格!
我们穿过小院,来到主屋,周围依旧静悄悄。同样直接推门而入,我顺着墙壁摸索电灯开关,却是一片平坦。
屋内传来细微摩擦的声音,随即一撮小火苗在黑暗中亮起。小美人点燃桌上的蜡烛,并熟练地罩上灯罩。
这里还……没通电!正常,正常,我安慰自己。一般深山人家,左右没有邻居,独门独户,不好排电线。之前我也遇到过,主人家大部分时间住在山下,为了守林或者看地、耕种才上来临时住几天,但通常不会带孩子来居住,更别说只留一个孩子了。
房中一样家电都没有,甚至连水瓶都找不到,只有一个硕大的水缸放在门口,里面还有小半缸水。这怎么过日子?我看看小狐仙的身高,估摸要取水的话,整个人都得跌进去了。
太多的突发状况,太多的疑问让我一时无法想通,看样子小狐仙也不会开口为我解答。
太累了,生物钟不断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在熟睡状态,不适合思考。我坐在桌前,打开医箱,为自己简单处理下伤口并适当包扎起来。小狐仙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完成整个过程。
我再次拿出费列罗递给她:“饿了吧?我真不是坏人。巧克力很好吃的,你尝尝。”
这次小狐仙终于心动了,慢慢伸出手,又犹豫着停在半空中。我再次感叹换作别家小孩早就粘上来了。
我拿出一颗球,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给她看。她终于把另外两颗接了过去,学我的样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果然小孩子都难挡巧克力的美味,很快又把另外一颗吃了。
看她饿极的样子,我倒出包里的零食,各色糖果、豆干、话梅、趣多多,还有面包,堆在她面前。可惜没有热水,否则可以给她泡袋面。于是我又拿出几盒酸奶。小狐仙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似乎都没见过一样。
我逐一打开,直接喂进她嘴里,并告诉她这个叫什么那个什么味道。虽然小狐仙不说话,但只要喜欢哪样,就会一直盯着看,我就会多拿些给她。直到桌子上的东西被我们消灭得差不多,我估摸着小孩子的食量,就算没全饱也不会饿了。
屋里只有一张床,看来我有幸跟倾国倾城的美人共度一宿了。
我拉着她的手道:“好了,我们睡觉吧。”
猛的,小狐仙异常惊恐地甩开我的手,一下奔到门边。惊恐得有些歇斯底里,她背靠着门,警惕地盯着我,好像随时要夺门而出。
我愣在当场,拉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把她吓成这样?!还是我现在的样子突然变得很狰狞?
想想自己小的时候,住在姨妈家都觉得别扭不自在,何况小狐仙和我认识还不到两个小时,就要睡人家的床,是不是吓着小孩子了?
我想解释,才一起身,小狐仙又惊慌失措地向后缩去,我急忙坐回来,安抚道:“别害怕,别害怕,阿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累了想借宿一晚。因为这里只有一张床,才会想跟你一起的。要不我先睡,外面半张留给你,你困了就自己上来好吗?阿姨不逼你什么时候睡,想玩多久都行,就是不要再出去了,外面不安全!”
说着我反向走到床边,却发现床上只有一条薄被,还散发着霉味,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想到箱子里有一条薄毯,我打开箱子,拿出棉衣棉裤,穿上。想到小狐仙的单薄,虽然披着羽绒服,但山风太猛,里面太空还是难以御寒。
我又拿出一套保暖内衣,小心翼翼走近一点对她说:“你把这衣服裤子穿上,想玩多久都行,否则会着凉的。生病很难受,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我是医生,最有经验了。”小狐仙动也不动,还是紧张地看着我。
我又摘下包上的装饰,递到她面前:“穿上衣服,我再送你一只美羊羊,没见过吧?呐,拿去玩。”
小狐仙想了半晌,伸手接过去,低头研究起来。就趁着这个时机,我一鼓作气,把羽绒服剥掉,打开保暖内衣一件件为她套上,就套在她原来衣服的外面。我的上衣到她的膝盖,裤子太长卷起来,最后再披上羽绒服。小狐仙起初有些抗拒,我却由不得她反应,动作流畅不停顿。最后我发现她穿的是布鞋,单薄得如同一张纸,毫不犹豫,脱掉!把她的小脚塞进我的雪地靴里,虽然宽大不便行动,但至少不会冻病了,而且我也不希望她出门。大功告成,我拍拍手,小狐仙一脸不解地望着我。
我笑道:“好了,自己玩吧,想什么时候睡都行,就是不能出去哦!”
一半行头都上身了,箱子空出不少。明天到县里一定要补给。
一头栽倒床上,浓浓的睡意袭了上来。想想今早一行人还有说有笑的,现在却孤身躺在这陌生的深山陋室,还有那么美的人儿,似乎每件事都发展得离谱了。唉!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不到一分钟便昏沉沉睡去,也不管小狐仙是不是还在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会不会趁我睡着吸干我的精元!呵呵,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相信她不会伤害我,她的反应只是出于对陌生人的戒备罢了。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挡不住我会周公的决心!
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大,阳光照在羽绒服上特别燥热。
我很庆幸自己一觉醒来仍在床上,而不是躺在户外或者路边,身后一座古墓荒坟。
打开手机,已经下午一点多。
习惯性伸个懒腰,伤口生疼提醒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我下意识摸摸旁边,果然是空的。除了羽绒服正盖在我身上,昨夜给她包裹的衣物、手电、水杯,还有那只美羊羊,一件不落地躺在桌上。
下床里外喊了一遍,无人应答,难道真的遇仙了?
充足的光线,终于让我看清所处之地……还真不是一般的简陋!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用水也找不到地方……这墙,指尖上的灰尘,既不像水泥又不像石灰,到底什么砖做的?还有这窗户,怎么看着像纸啊?戳戳……根本就是纸!天啊,这年头还有谁家会用纸糊窗户?顿时《聊斋》的情节又在脑中呼啸。
赶紧拾掇好自己,简单梳洗,将行李一件件装好。
我写了张便条,又取出500元钱,一并压在桌上。无非就是感谢收留,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等大人回来看到,可以找到我,我一定好好报答。
带上大门,面前一片树林再次让我傻眼!原本就迷路了,一觉睡醒更是不分东南西北。
最后我决定,方向不重要,下山才是王道。到了山下,一问人什么都解决了。
可这山路崎岖到一点人工修筑的痕迹都没有,说明极少有人踏足。放眼望去,几乎全是这样的路,没有路牌,没有标识,没有路缘。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两个小时后,我满身大汗。拖箱的一个轱辘也不知飞哪去了,只能歪歪倒倒地继续拖着。高度的确下降了,可景色依旧。如果天黑前还不能下山,我可不敢指望还能再遇上一位善良的小狐仙留宿。
席地而坐,大喘粗气,休息一会儿。
突然飘来一阵轻烟……是炊烟吗?我一个激动站了起来,随即发觉味道不对!是一股焦糊味!我四处眺望,烟从高处飘来,是我来的方向!
隐约火光冲天,那是……是小狐仙的房子!?失火了!小狐仙出事了!不由分说,我拔腿就向回奔。突然冷静下来一想,出来的时候小狐仙已经不在离开了。现在回去,无异送死。森林大火的威力连消防队都束手无策,如果遇上顺风那速度可比我的脚程快百倍,跑都来不及。而且下来已经花了两个小时,等我上去,估计什么都烧光了。也许……也许那个方向未必是小狐仙的房子……还是继续走我的吧?!
可一想到那双绝世孤寂清亮的眼眸,心中狠狠一抽,再也迈不开一步!这种气温下,房屋、树木自燃的可能性极低,肯定发生了什么人为变故或者意外!小狐仙究竟有没有遇险?是进是退,究竟该怎么办?我竟茫然起来,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嬉闹追打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急忙奔过去,心想即便要回去也得找些当地人帮忙才行。
拨开杂草树丛,看见一群孩子,有高有矮。大的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小的跟小狐仙差不多。手里拿着树枝,围在一处打打闹闹。我不禁失望。
孩群中间似乎还围着一个人,成为众人打闹的对象。事不关己,绕道远行,一向是我的行事准则。可就是夹缝一闪而过的一角衣衫让我觉得眼熟,牢牢拽住了我的脚步。
越靠越近,他们的声音也清晰起来。虽然夹杂着浓厚的方言,我依然听见什么妖魔、妖怪的,一边不停叫嚷着打死他,一边不断扔石头、挥舞树枝。中间的人不哭不喊,任由他们欺凌、推搡。难道昏过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我拨开人群,熟悉的衣衫完全呈现眼前。我急忙扶起地上的小人儿,有些颤抖地撩开面上凌乱的头发,露出绝美的容颜,一双发红却拼命不让眼泪流出来的美目,不是小狐仙是谁!
心潮澎湃,没来由地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还好她没事,没有遭遇山林大火!
轻轻拈去发上凌乱的杂草,抹去脸上沾染的泥灰,我发现她的脸颊、手背都有伤口,有的还在出血,而凶器就在身后那群坏小子手里。
我吸吸鼻子,缓缓起身,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孩子,厉声责问:“为什么打她?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欺负人,真是不学好!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比你们小的妹妹,羞不羞啊?老师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家长呢?赶紧把人送医院,你们要负全责!
慑于大人的威严,竟无一人回应。我很生气,就近拉住一个胖墩:“你说,为什么欺负人?知不知道错?”
小胖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她是妖怪,会害死俺们全村的。”
“封建迷信!”我大声道:“这不是你们欺负人的借口。去道歉!”
不由分说拽着胖墩到小狐仙面前。现在的孩子被宠得不像样,上天入地,胡搅蛮缠。我自认不是个同情心丰富、对孩子特别有爱心的人,唯独让小狐仙触动了内心的柔软。
胖墩不依,赖着不肯走,同伴也上来拉扯,一时我竟奈何不了。孩群里有人喊:“是真的,她真的是妖魔,她一出现俺们全村人都会死。”
“俺爷说她是被关在山上的,不能靠近,谁靠近谁会死。”
“她专吃小童……”
听听,这都什么跟什么,荒谬绝伦!我深深感到贫穷不可怕,最怕愚昧。
居然还有人说:“她有痘疮!”
“胡说八道!”我气极,脱口而出。作为医生,我自然知道痘疮就是俗称的天花,令人闻之色变的烈性传染疾病。但我们从小就接种疫苗,即便这里再落后,也不会感染此病,因为天花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彻底灭绝。从来谣言可怕,但无知更可怕。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
“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是省里来的沈医生。我告诉你们,她不是什么妖怪,跟你们一样,是正常的人!谁都不许欺负她,听清楚了没有?”跟他们解释不了太多医学专业,只能直接警告。
所有人都望着我,连小狐仙也抬起头,美眸清亮起来。
孩群中个头最高年纪最大的孩子,不服道:“她真的不是好人,不信你问她,为何会在山上?还有她身上……你自己去看呀!还有她的双目与俺们也不一样,只有妖怪才有那种眸色。”
顺着他的指向,我看到小狐仙突然透出一个与年龄极端不符的苍凉绝望神情,目光躲闪,头垂得很低,下意识抱紧身上的衣服,身体蜷缩一团。
我心里一疼,放开胖墩,走去蹲下,柔声道:“不要害怕,还记得阿姨昨天说的话吗?我不是坏人,是治病的医生。让我看看好吗?”
小狐仙低着小脑袋直摇,更抓紧了衣襟。我瞥见她右后颈侧有一粒疱疹,已经发炎化脓。一惊,急忙扯开她腰上的布带,顺势拉开她的衣服,眼前的景象让我倒抽冷气!身后的孩群也惊恐地叫着,不断向后退。小狐仙的脑袋快垂到胸口了,不敢看我,身体愈发抖得厉害。
整个上身,从颈椎到后背乃至前胸腹腔,甚至胳膊上,都布满了红色带状疱疹,半数已经破裂流水,感染化脓!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如果她的容颜是天使,那身上的状况绝对是恶魔。
我一把拉过医疗箱,取出手套戴上。
小心拨开头发检查,果然头皮上也有数粒红疹。我仔细查看各处疱疹的形态,心里略微有了底。只是这孩子到底病了多久?又被耽搁了多久?昨天晚上我竟然一点没发觉,实在太大意了!
我轻轻抬高小狐仙的头,柔声道:“别害怕,来张开嘴巴,让我看看。”小狐仙略微迟疑,缓缓张开。还好,口腔内无病变感染的情况。阳光下我终于看到她眸底的紫光。
这就是他们说的异样?紫眸虽不常见,但地球上绿眼睛、蓝眼睛、灰眼睛的人还少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就连我们成人的瞳孔也不是纯黑色。这只能说明他可能有混血的基因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导致基因变化。何况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睛的颜色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继续向下剥小狐仙裤子,这套衣服不能再穿了,而且只穿一件不得病才怪。
猛然,我停住,眼前明显的性别标识让我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说话都结巴:“原来……你……你……是男生!”
这怎么可能?!打第一眼起,我就没想过他会是雄性生物。男孩会美成这样吗?还有这长长的秀发,哪家父母会这么打扮儿子?
难道他真是狐仙,才有这种飘忽性别的美?!可这一身的病疹又怎么解释……我从来没有遇上这么纠结的事情。为什么车祸后,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
我提醒自己是个专业的医生,现在面对的是个重症患儿。我要保持应有的职业素养,我对他说:“别害怕,小妹……小弟弟,让我继续给你检查。”
下半身并无太多疱疹,较之上半身好很多。只是两腿根部及……有着明显的瘀痕,发黑发紫,甚至还有些异样的肿大和炎症。这症状分明就是……我忍不住再次倒抽一口冷气,气得发抖,一把抱住小狐仙,激动问道:“谁干的?孩子,你父母呢?”
小狐仙发疯似的挣扎,发出惊恐的咿咿呀呀……我才意识到失态,急忙放开,小狐仙伸手就要往身上招呼,被我一把拉住,“不能碰,再抓破,你就别想好了。”他现在应该是痛痒交加,但水痘切忌抠破,留下疤痕还在其次,最怕感染引起并发症,严重的话也会危及性命。
我记得小狐仙昨晚全身冰凉,而现在却是发热发烫!
帮他拉好衣服先穿着,得赶紧上医院。
我冷声问身后的孩子:“你们之前谁欺负过他?我是问除了刚才打他以外,谁还欺负过他?”我看着那个最高年纪最大的孩子,他最有可能,“是不是你?”现在的孩子早熟,难免因为好奇或者劣根,做出一些伤害行为而不自知。
但他摇头,所有孩子都摇头。
“不承认是吧?故意伤人是重罪,警察来了一验伤,一个都跑不掉。你们家长作为监护人要负全责。不想被家人打死的话,我劝你们趁早说实话。谁干的?”
年纪小些的孩子已经被小狐仙的痘疹创面吓坏,再被我一喝,忍不住哭起来,顿时一片惊慌。
年纪稍长的孩子勉强答道:“俺们今日才遇到他!之前士族的大人们抓来一个痘疮妖关在后山,那日俺们偷偷看到那个妖怪穿的就是这身衣服。爷说他会幻化小童的模样出来吃人,碰见他的也会死,全村人都会被他害死!村长不准俺们上山。今日俺们是偷偷上来玩的。见他躲在草丛中不知做甚,又不是俺们村的人。常人怎会有那种眸色,他身上又有疮,不是妖怪是何物?若不打死他,俺们全村人都要死!”
我沉声:“再说一遍,他不是妖怪,跟你们一样,只是个孩子。他身上不是天花不是痘疮,只是一般的水痘和湿麻疹,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才会扩散恶化。只要医治得当,是不会死的。而且世界上各色眼睛的人都有,你们没见过不代表人家都是妖怪,所以你们不能欺负他。听到了吗?”
领头的还是不信,说:“不对,爷说痘疮是妖魔的武器,很久以前邻村有人被妖魔下了痘疮,连累全村的人几乎都死光了。最后只得将他烧死,才幸免死绝。他就是妖魔,俺们走,去村里找人烧死他。”
我气极:“我也从山上来,还跟他相处过一晚,怎么没病?不过,我告诉你们水痘虽然不是绝症,但的确会传染,如果你们没种过疫苗,再敢欺负他,一旦被传染了,我是不会管你们的!”虽是气话,主要是想阻吓他们别再靠近小狐仙,但水痘的确会传染,尤其免疫力不强的婴幼儿,护理期间特别麻烦。但只要不引起并发症,治愈后可终身免疫。
听了我的话,一众孩子聚到一块,相互依靠着壮胆,有人指着我说:“你们看她的衣裳,还有发色,也定不是好人。她一定也是妖怪,他们是一伙的,俺们快跑。”说罢尖叫着一哄而散。
我微愣,看着身上普通的休闲外套,发梢还残留以前焗染的颜色,有什么不对?这里不会封闭到连这些都不知道吧?算了,走了也好,可以安心处理小狐仙的病况。
小狐仙的美眸半眯,似要睡着,我抱起他,发现他的体温突然又低了很多,刚才还发烫,这会儿怎么又发冷?难道并发症这么快?
突然,小狐仙呼吸急促,开始抽搐,白沫从嘴角溢出。没有一会儿,一翻白眼,双眼一闭,没了呼吸,心跳骤停。我大惊失色,马上实施CPR,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压。不应该啊,即使水痘并发,也不该这么快夺人性命。
足足五分钟的心肺复苏,终于让地上的小人儿传来一声轻哼,紧闭的双眸又微微撑开。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小狐仙的情况没有改善,随即又有白沫从嘴角溢出,呼吸又急促起来,嘴唇发紫。这……是中毒的迹象!到底怎么回事?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人?”我心慌意乱大喊一声。
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好像是刚才那帮孩子中的一个。她有些胆怯地对我说:“他被蛇咬了”。
我一惊:“蛇……咬哪里了?”
“脚!”
果然脚底板上两个血点,已凝固成紫黑色。
“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注意到。
“他推开俺,才被大伙发现……但他被咬了……”
我明白了,原来小狐仙并没有被他们发现行藏,只是看到有蛇咬这个孩子,最终还是救了她,自己却被毒蛇咬了,还被他们当作妖怪打。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你刚才怎么不说?”现在来不及了。打也被打了,这孩子本身患病已经很严重,再加蛇毒侵体,小小的身躯恐怕再难承受!
我无力问道:“最近的医院在哪?哪里能打电话?他必须马上抢救。”心里很清楚,即便医院就在山脚下,也来不及了,蛇毒扩散的速度相当惊人。小狐仙面无血色,唇色也变得黑紫,抽搐着再度弥留。
不出意料,那孩子也是一脸茫然加惊恐地望着我。
从昨夜与小狐仙相遇,到现在一天都不到,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面前?小小生命不该如此脆弱。作为医生关键时刻无计可施,我真的无能!眼泪忍不住落下……
我瘫坐用力捶打地面,拳头落在行李箱上。想到至少给他换身干净的衣物,不要带着一身病秽离开!翻找衣物时,我触碰到箱角上一个硬物。
我一震,那是……那是蛇毒血清!!!我激动得想大叫一声,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同事们说得没错,每次出行,我总会杞人忧天地备上很多用不到的药品,蛇毒血清就是其中一项。因为几年来从未用上过,加上这两天意外太多,差点忘了。我恨不得用力敲打自己的猪脑袋。
颤抖着拿出救命药,我看了药效期,忍不住狠狠亲了一口,还有一个月!
全省一年被蛇咬的病例不超过十例,所以就算我们那样的三甲大医院,血清储存量也很少。三年前我利用“职务之便”,存了一盒放在身边。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自己的婆妈。
从伤口上我判断不出他是被什么蛇咬的,但只要不是眼镜蛇,就可以抵挡。只是不知道他对血清有没有过敏排斥反应,加上严重感染的带状疱疹,会不会有抵触?搞不好的话,也会毙命当场。
但眼下不可能做皮试,也没时间再犹豫。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他,让这药还没过期,那就再拼一次吧!
我迅速取出注射器,吸取药液,排出气泡。举起小狐仙的左臂,发现这孩子太瘦弱了,我一时竟然找不准静脉,保险起见决定实施皮下注射。
我对小狐仙说:“别睡,坚持下,看着阿姨为你注射血清,会有一点点疼,你千万不要动。一下下就好。”
说着,刺针入肤。一般孩子都恐针,时间拖得越久哭闹得越厉害。小狐仙只是略微痛缩,尽力撑大眼睛望着我,我安慰道:“别怕别怕,不痛不痛,马上就好。”
拔出针头,只要半小时内无不良反应,他就有希望了。紧接着,得把他脚底的毒血挤出来,实在没有准备那么冷僻的工具,只好……
我狠狠将吸出来的污血吐在一旁,直到吐出来的血色不再黑紫,呈现正常的颜色才作罢。打开最后一瓶矿泉水冲洗伤口,再来酒精消毒,小狐仙疼痛难当。我抓紧他的脚踝,轻声道:“不要动,疼过就会好。忍一忍,阿姨给你吹吹!”我取出消炎药抹上,用纱布包扎好,最后套上我的厚袜套。从现在开始到脱痂,他的脚不能沾地。小狐仙终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我用剩余的矿泉水漱口,这才留意到刚才折返的孩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小五,他……好了吗?”
我摇摇头:“现在不能确定,需要到医院好好观察治疗。你能带我们下山吗?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小五直摇头:“不能下去,他……”
“他不是坏人,否则也不会舍命救你对不对?”
小五很纠结地想了想,最后点点头,但还是阻止我们下山:“村里的人不会放过他的。士族的大人也说过看到他可以直接处死!”
“杀人是要偿命的!”法治社会怎么会容许这样乱来?何况还是对一个孩子!
“是真的,村长、保长、爷,还有村里的叔伯们都是这样说的,下山的出口都有人看守,一旦发现就会召集全村人打死他。”小五说得煞有介事。
我气极无语,但也觉得小五不会撒谎骗我。再看看小狐仙满身的伤病,让我不得不改变主意。
我们国家貌似还有个别地方保留了很多陋习,建国多年难以改变。而政府为了保留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基于对生态的保护,对一些自然村落采取少过问甚至不干涉的政策,让其保持原始风貌,任由他们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别谈法律,连迷信都没完全破除,美其名曰“信仰”!
我曾不止一次听说,只是从未亲历过。难道真的保持得这么完善?与平等的人权都相悖了,为什么还让它延续?
这些自然村落,大都远离都市。如果贸然下山,自己尚且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状况,更别说还带着个他们口中的“妖魔”了。如果小狐仙下身的伤跟他们有关,那么这个村不仅是法盲,根本就是个滋养罪犯的团伙!这孩子再经不起折腾。
于是我问小五:“那有什么地方可以先住下来吗?”
小五想了想指指前方:“再往下走半晌,半山腰处有个棚屋,以前爷和叔伯们上山打猎,就住在那里。现在封山了,那里没人。”
我将行李收拾好,包挎好,然后小心翼翼抱起小狐仙用衣服扎好背在身后。迷糊中小狐仙发出痛苦的嘤咛,我柔声道:“别怕,阿姨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背上恢复平静。
我对小五说:“能不能帮我拖着这个箱子,就像我刚才那样。带我们去你说的地方,好吗?”
小五很新奇地拖着箱子在前面带路,我问:“你们一直说士族,你们是士族的吗?”
这个问题让我疑惑半天了。他们的穿着一点都市痕迹都没有。我也去过不少农村,很少有这么大差异的装束。就像刚才那群孩子,不论男女,都像小五这样把头发编成辫子顺着发际盘在头上,还有飘带,有的则是头巾。
那就难怪小狐仙也留这么长的头发了。他们的衣服都是民族风,无领,袖子宽大,些许汉服的味道。又有典型的少数民族装扮特点,有点像某个电视节目里介绍过的,好像是云贵那里的某个民族。
小五摇摇头:“不是,俺们是树族。”
树族?有这一族吗?好吧,56个民族,我背不全。
大约又是一个多小时,汗水沿着我的发际不断落下,累到迈不动步子的时候,小五终于说到了。
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同意?!
“兰陵对你不好吗?”以为共同经历了这么多,早已打开心扉……肃肃的反应让我很意外……还有挫败!
“好!”肃肃无比坚定地答道。
“既然好,为什么不让我当你娘?你看这一路你都跟着我,将来也要跟着我。别人会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呀?说不上来……像刘洪那样的坏蛋就打你主意了!现在我们又要进城了,别人再问……我是你什么人啊?你怎么说?”
“兰陵就是兰陵!”肃肃想都不想,理所当然道。
“我知道,但我们总得有个身份关系啊!否则我带着你不是很奇怪吗?……还是你想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家仆?”有点小郁闷,望着精致绝美的小脸,我也猜到他的生母该是多么倾国倾城,哪是我这种形同路边野草的人能代替?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肃肃!
“兰陵就是兰陵!”肃肃坚定道……哄了半天,任凭我说得嘴都干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就是不肯改口!我想退而求其次,可他连姑姑也不愿叫,一心只认定“兰陵”二字。
没辙了,只能先进城,这事以后再说!
禽昌城的守卫盘查不紧,我编造的说辞一句没用到。身边没什么行李,肃肃的小脸也抹黑了。我只说来找杜神医看病,就顺利进来了。
许是少了战乱,也许快过年了,城内呈现的安居乐业,和玉璧大不一样。街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商铺小贩林立,虽然不能跟现代都市相比,也算热闹非凡了。
随便一打听,很快就来到大名鼎鼎的“杜氏医堂”外。望着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人潮,我就近向一位求诊的病患打听:“都是来找杜神医看病的吗?就他一个人,这要等多久啊?”
那人点点头道:“俺们都是慕杜神医大名从附近村落赶来的。这不,已经等了两日!那边的……还有那边的……都等三日了。每位前来求诊之人,至少要等三日才得见上杜神医的面!”
“看你们……也是来找杜神医医病的吧?”那人热心道,“赶紧的,先去取个号牌,只有凭号排序,才得入内。”说着向我展示一张写着号码的黄纸。
我再次肯定里面的就是杜主任,否则谁会想出这种挂号门诊的方式?
我去发号的地方,问:“我不是来看病的,我认识你们杜神医,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那人打量我……我略整衣衫,抹抹脸。那人问:“你是……?”
“我姓沈。”
那人还是迟疑,又问:“那你可知我家阿翁名号?”
“杜致远!”我很笃定。
“去,去,去!”岂料那人脸色一变,“我就说不曾听阿翁提及沈姓外戚,又不知哪来的乞丐冒名混世?想占便宜,也不打听打听清楚,谁人不知我家阿翁姓杜名昆!”
“杜昆?”难道杜主任为了生存,改名了?!
“这位小哥,在下所说的那位朋友也是正骨高手。可否让我入内一见?如若不是,立即离开,绝不纠缠!”我保证。
那人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一脸的高傲鄙夷:“想见我家阿翁的多了去了,上门攀亲的更多!都没用,想医病就拿号,阿翁没工夫见闲人!”
“那我排队,请给个号吧!”我叹气,自古都是阎王好说,小鬼难缠。
但他又说:“拿号可以,可你……看得起吗?但凡得我家阿翁诊症者,需一斗粮或五匹绢……十铢钱也可。重症者,一石之粮也未可。若没有……不如早早离去!”
哦……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带着一大堆东西。原来还以为是因为他们要等上几天,准备过夜用的食宿,除了五谷还有家禽……原来都是诊金!
“你只管给号就是,亏不了你家主人。”我本来就没病,“难为你领着当差的薪饷,却操着掌柜的心思……有前途啊……”
那人一愣,很不情愿地递给我一张号码纸:“三日后再来吧!”
王朝告诉过我,一铢钱可以住一晚客栈,还包早餐。可眼下物价明显不对啊!我几乎问遍了,都要三铢一晚,而且不包任何吃喝。这样算下来……这半袋子钱用不了几天。只能寄希望三天后见到杜主任……看他生意那么火爆,应该没有经济危机了。
于是我和肃肃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然后带他上街填饱肚子。我们叫了两碗汤饼,一碗肉羹,饿鬼一般扫荡干净,又打包了五张饼和五个馒头。
路经一座不起眼的屋舍,肃肃突然停下,向里张望……听从里面出来的两个妇人交谈,我才知道这是间女娲庙。
“月娘今日不来了吧?”
“城东新建了一间佛寺,都去那拜佛了!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想起杜牧的名句。这个时代应该是佛教大兴的时候,尤其南梁的皇帝到了痴迷的程度,到处建寺庙不说,梁武帝更是多次舍身出家,再让朝廷出钱一次又一次把他赎回去,这么荒诞的把戏多了,导致国库空虚,国运衰败,大臣反叛,自己也被活活饿死!……想不到北边也深受影响,怪不得这女娲庙的香火不旺了。
我问肃肃:“是不是想进去拜拜?”
肃肃道:“兰陵一起去!”
摇摇头,虽然不能解释穿越,但我依旧没有信仰宗教的习惯:“你去吧,兰陵就在这看着你、等你。快去快回!”
隐约望见虔诚叩拜的小身影……有模有样,好半天才起身,又双手合十在里面转了一圈才出来。
我有些好笑地问:“你向女娲娘娘许了什么愿?”
“我要和兰陵永远在一起、不分离!”肃肃大声道。
我微微一愣,又笑道:“你都不让我当你娘,怎么不分离呢?”
肃肃低头不语,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很是腼腆可爱。于是我又问:“那女娲娘娘答应你了吗?”
他用力点头:“我供奉了女娲娘娘两铢钱,她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两铢,不是吧?!那可是三天的伙食费!为了防止与肃肃走散,确保在我找到他之前,他不会挨饿,我特意放了两铢钱在他的衣服小袋里,结果一转眼就没了,不知这小子是真大方,还是对钱没概念?
我摸摸他的头:“今晚的肉羹没了,我们只能干啃馒头了。”
说是要等三天,反正没事,我们每天都会去医堂看看,生怕过号不候,又得从头排起。
街上不乏孩童追逐嬉闹,一派过年前的热闹欢笑。还有不少摊铺贩卖各种面具,这里的人称之为假面。做工自然不能跟我们的时代比,颜色内容都很单一,却也惹来不少孩子的围观。这不,肃肃也被吸引了。我问了下,一个假面居然要两铢钱,太贵了!攥紧就快干瘪的钱袋……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我眼尖看到街角有个废弃的面具,急忙捡了回去,使劲擦洗干净……晚上就着烛火,简单加了几笔,献宝似的递给肃肃:“从前有师徒四人牵着白龙马去西天取经……唐僧收了个大徒弟,名叫孙悟空,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灵猴,武艺高强,懂得腾云驾雾、七十二般变化,一路为唐僧斩妖除魔。二徒弟叫猪八戒,好吃懒做……”边说边手脚并用地比划,肃肃目不转睛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三更才睡下。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们来到医庐,又等了半天,才被领了进去。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不少人在排队。
最里端,有位医者正为病患推拿,看背影是有点像杜主任!想着自己裹在头巾里的头发……几个月下来,杜主任的头发也该长了不少,因为那个背影正束着这里一般男人常见的发髻。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有些激动地喊了声:“杜主任!”
背影微愣,一回头,却是张陌生的脸孔……虽然年纪跟杜主任差不多。
我大失所望。
那人问:“这是哪家的娘子?还请一旁稍候,待老夫慢慢诊来。”说罢欲唤一旁帮人取药的伙计。
我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认错人了,这就离开!”
“就知道你是来捣乱的!”之前那个派号的伙计刚好进来,“说了我家阿翁不认识你。走走走,别在这碍事。”推赶我们出去。
我绕开,问杜昆:“不知神医刚才那招折顶回旋,是从哪学来的?”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杜主任独创的手法,学术、临床都有验证。
果然杜昆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娘子眼光不错,此乃吾杜氏家传之绝学!”
不可能!这明明是杜主任在新正骨八法的基础上钻研出来的一种新手法。就算我小觑了祖国古代医学……那也不可能这么巧跟杜主任的个性化创新一模一样啊!
杜昆见我面露疑色,对派号的人吩咐:“杜忠,既然她不是来求诊的,就带她出去吧,莫误了其他求医之人。”
杜忠恭敬答应,一转脸对我又是横眉怒目:“走,走,走……”
推搡间,我差点被拐角一硬物绊倒。低头一看,我笑了:“杜神医,难道这个箱子也是你家传的吗?”
一个标着EMERGENCY的合金医疗箱,跟我那个出自同一个厂商!
我轻按锁匙打开箱子,基本配备差不多都在,看来没怎么用过。
“不要乱碰我家阿翁的东西!”杜忠喊道。
“你家的东西?那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还有……这是什么?”我随便拿了瓶药剂出来,瓶身上全是英文。
杜忠自然答不出。杜昆终于放下手中的病患,稳步过来,正色道:“数月前曾于山中采药救下一位老者,身受重伤。杜某将其带回医堂,好生照料。”
“那他现在哪里?”
“不告而别,只留下此物……许是囊空,心存愧疚!其实杜某医病,不求回报。他过虑了……既然娘子是他家人,就请取回此箱。”
“杜神医真是好人,慈悲为怀!……”堂内众人纷纷赞叹。
“可不,白住了几个月,一铢钱没给过。你既认得他,就帮他把账结了吧!”杜忠一旁尖刻道。
“我没钱!”实话实说,而且我觉得疑点重重。不求回报?那这一地的家禽、五谷算什么?当初杜忠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救了杜主任是好事,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杜主任为什么不告而别?在这个时代,他能去哪?就算找路回去,为什么不把医疗箱带走?这是医生的习惯。杜主任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医疗箱对这里的人来讲毫无用处、毫无价值,抵不了食宿诊费的!
“娘子拿走此箱后,莫要再来纠缠。打扰杜某事小,延误这么多人的病痛……杜某心怀不忍!”杜昆煞有介事道,又引来一阵赞叹和对我的指责……
我挎上医箱,牵着肃肃,在群众的指指点点中,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
回客栈的路上,我还在想:箱子找到了,那人呢?……肃肃拽了我衣角半天,我才疑惑地看向他,他说:“有人叫你!”
叫我?!四处张望,“小沈……沈兰陵……沈大夫……”这回我也听到了,能叫我沈大夫的肯定是我们那边的。
我果断地展开搜寻,终于在一旮旯杂草丛处,发现一人趴卧在地,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有些激动地将他扶正,露出脸孔……原来我遍寻不获、正苦思冥想的杜致远杜主任就在眼前!
杜主任看到我也很激动,刚要开口就晕厥过去。我赶忙将他靠坐树干,猛掐他的人中、虎口,悠悠转醒。他声音干哑:“小沈……真的是沈大夫吗?”
“是我,杜主任,没错,是我,沈兰陵。您怎么样?”
杜主任老泪纵横,虚弱道:“还以为只有我一个……遭遇这种离奇的事情。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
我也有些哽咽:“那次车祸……可能都穿了。除了你我,何医生和柳护士也过来了。杜主任您没看到宋医生和沈护士吗?”
杜主任摇摇头:“那天我被撞昏,醒来后四下无人。当时天还没黑,我发现自己的小腿踝骨受伤裂了。幸好遇上采药人……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当地的少数民族,就请他们先救治我下山,承诺丰厚的报酬。于是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我才发现……发现时空变了!简直匪夷所思……刚巧这家人也姓杜,开的也是正骨的医堂!本来对我还算不错,可我身上的钱在这根本不能用!于是冷淡不少,但仍然三餐不误,有瓦遮头。我就尽可能地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打扫、端茶递水……本来杜家医堂的生意很冷清,直到有天来了两个男的,不知道因为什么争斗,造成严重的骨折骨伤。但我发现他们正骨的手法根本不对,不但不起作用,还会加重病人的伤痛!我没忍住……出手了……那两人调养几天后康复了,千恩万谢走后,杜昆开始对我礼遇有加。医学无边界,我也本着报答救命、收留之恩,真心与他交流切磋,从医术、手法到医馆的管理,无所不谈……”
“那他知道您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我不得不打断,因为这点非常重要。
“当然没说!我再不懂历史,也能猜到这种事会引起多大的骚乱!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轻则被当作珍稀动物圈养起来,重则当成妖魔鬼怪,还不知道怎么对付我!”
姜还是老的辣!杜主任阅历丰富,思虑成熟,相比之下,柳萱太天真了!
杜主任继续说:“原来杜昆自己也长年被风湿所苦,一般推拿总不见好,于是我就把治疗风湿的技法也告诉了他!……可谁知突然有一天他就翻脸了,二话不说把我赶出来。几次想问清楚,无奈腿伤没好,行动不便,每回连他面都没见到,就被家丁扔出来,说我骗吃骗喝,还赖着不肯走!什么……杜昆对我已仁至义尽!……可怜我在这的确一无用处,没钱没身份,路也不能走,谁都不理我,再到后来,只能……只能靠乞讨度日!”捂着脸,泣不成声。
震惊的同时,无比心酸!杜主任在我们医院、甚至全省都是出了名的骨科圣手专家,预约他的门诊都挤满三个月了,连省里的领导都指名请他。如今却落到要饭、乞求施舍的地步!别说他,我听了都难以接受。
他抹了把泪:“再也没想到临老会活成这样,真不如死了算了!可我总盼着还有回去的一天。莫名其妙掉到这里,但我们毕竟不是这的人,总该……能回去的,是不是,小沈?前几天,我无意中看到你带着个孩子,本想相认,可你的装扮变了,人也憔悴了……所以我不敢确定,生怕贸然上前,又被……直到今天看你拿着我的医疗箱出来,我想不会错了,肯定是沈兰陵大夫!”
我用力点头:“大家都没放弃找路回去。何医生和柳护士先回山了,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只要我们也上山,找到原来出事的地方,也能回去的。杜主任,您先跟我回客栈再慢慢说吧。还能走吗?”
杜主任点头,指指不远处的长树枝,道:“我一直用它作拐杖,勉强能走。刚才想追上你……一急就摔倒了。还有,在这以后别叫我杜主任了,就叫杜老吧。”
掌柜见我又领回一个人,以为我会再加一间房,可我已经捉襟见肘。于是在掌柜和店小二的白眼及“穷酸……”的嘀咕中,我扶着杜老艰难上楼。肃肃很贴心地为我们推开门,又摆出我们的干粮:馒头、烙饼和几个窝窝头。
我打了盆水,先让杜老洁面洗手。然后杜老一边吃饭,一边听我讲述这一路的遭遇。
杜老看了看四周,说:“小沈,这间房太小,而且只有一张床,眼下天寒地冻不能打地铺。我不能让你和孩子迁就我。我还是回破庙,我已经习惯睡在那里,有厚实的干草……”
“杜老!”我无奈道,“您这不是打我脸吗?既然让我找到您,您又受伤,我怎么可能再让您露宿街头?”
但这个天气的确不能打地铺,否则不冻死也风湿了。肃肃肯定会跟着我一起挨冻!
我一咬牙,又拿出一铢钱向掌柜申请加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小床,房中隔了一层布帘。又要了热腾腾的洗澡水,还有两套店小二的旧衣服换洗。
虽然给了钱,但小二看我的目光仍旧鄙夷,晚上我也辗转反侧,烦恼以后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再上吕梁山……
经过一夜的休整,杜老换上干净的衣衫,学古人将头发盘上去。我则戴好口罩和手套准备正骨。
他说:“之前给自己接合过,但被杜昆赶出来后,由于长时间生活潦倒,得不到良好的照料和休养,踝骨可能再次错位。如今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除非回去接受手术治疗,否则……恐怕再怎么治都要落下病根、走路不利索了!”
“杜老,您是这方面专家,更应该知道能早医还是早医!说不定您之前处理得好,断骨处没有增生。不过杜老,我得先跟您打声招呼,虽然我学过全科,但正骨不是我的强项……而且不能用麻药。您忍着点,多包涵了!”
杜老点点头,苦笑道:“想不到我一辈子给人正骨,如今自己也要尝尝这分筋错骨的滋味了。”
接着,他详细讲述了治疗要领和注意事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杜老再有心理准备,也捱不住惨叫了几声,惹来门外侧目。掌柜、小二不停砸门,大喊:“里面的客官干甚呢?咱们这可是正经客栈,不做杀人掳劫的勾当啊……咣、咣、咣……”我能不紧张吗?
终于完成了!杜老一松气,瘫倒在床。我也觉得眼前发黑,擦擦脑门上的汗,略整衣衫,开门。“掌柜、小二哥,不好意思,我们是学医的,刚刚在治病!”
压根不信,小二不由分说进屋四下查看。我指指杜老的伤脚,顺便给他包扎起来。
小二说:“客官要是通岐黄之术,大可到槐树下支个摊,咱这可经不起这般惊吓!”
小二的话触动了我,赔笑道歉着将他送出门。
回过身我问杜老:“怎么样,感觉好点吗?”
杜老点点头:“其实小沈,以你的才华和技术,待在放射科大材小用了。回去后我跟院长聊聊……当年的事我也听说了,怎么能怪你……”
“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吧!”我打断他的话,有些旧事现在提了也是白提!“想要回去,还是得上吕梁山找到原来出事的地方。但现在两国大战刚停,我也是逃出来的……至少得等上一阵子,风浪平了才能回去。杜老,您还记得当初杜家医馆的人是经哪条路带您过来的?”
杜老摇头:“当时我的情况很差,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过来,根本没有留意外面的路。我也曾问过杜昆,他说得很模糊,这个年代的山道根本没有开发,没有标识,只有经常上山的人才能找到路,说不清楚!”
杜老想了想又说:“不过吕梁山绵延几百公里,不一定非要从玉璧上去吧?!我听说这里城西也是吕梁山,能不能从那试试?”
“我也知道吕梁山脉绵延整个山西大部分城市。问题是您刚刚也说,这个时候的山路根本没有开发,我们上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说,山上还全是野兽,危险系数比山下还大!假设从这里上山,您能找到我们翻车的地方吗?”
杜老摇头。我说:“何医生和宋医生就是因为遇到野兽才分开的,我们为了逃脱狼群,也是一番恶斗才下的山,想想都后怕!所以还是得找条稳妥的路上山。吕家村现在对我们很友好,还是得靠他们帮忙!”
杜老同意我的想法,但他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也不知道现在玉璧城内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说:“下个月就过年了,情况可能会好些,每个县城都有亲友走动,城门守卫应该会松懈一点……到时再说吧。”我以为找到杜老,至少能解决经济危机,可现在我手上的钱连两天住宿都不够了,更别说吃饭!
“杜老,咱们去大槐树摆摊吧!”
“沈兰陵,你长大了想做什么?”班主任问。
“我想当医生。”这是我的心愿,如果我会治病,爸爸不会那么早离开我。
“你的成绩离医科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差距不小。我建议你考虑考虑其他专业,比如金融、外语、师范类都很热门。”高三的时候,班主任又找我谈话,因为不久就要递交志愿表。
我摇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当医生,能上手术台的医生。用自己的双手,为亲人、朋友解除病痛。就算第一志愿考不上,顺序下来的也都是跟医生相关的专业。”
在我的概念里,医生是最伟大的科学家,父亲倒下后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离开。期间我不断见到医生为他抢救,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当时我就想,如果爸爸能坚持到我成为医生,我会更努力地治好他让他长命百岁!
“那你好好努力吧!”最后老师鼓励道。
当我拿到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得知自己以踩线的分数被录取时,止不住地颤抖,心中大喊我终于做到了……为此我也一直努力不懈到今天。
可当下的遭遇,匪夷所思,不禁让我疑惑:究竟什么是科学?科学怎么解释穿越?
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曾说过:“没有科学的宗教是跛足的,没有宗教的科学是盲目的。”
可这穿越又属于哪门子的宗教?
我是无神论者,否则面对不了解剖台上的一具具躯体。
我也明白爱因斯坦所指的宗教并不完全是我们平常接触到的那么简单!应该是科学领域中还没探索到的那部分,只能暂时用宗教来涵盖。
黑格尔也说过:“凡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凡真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即所谓的“存在即合理”。
可任我想破头也不明白让我这样一个不是学历史、政治的小医生搞穿越的合理性在哪里?苍天啊!
头痛欲裂中我睁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近拉住一人就问:“现在什么朝代?国号是什么?”
“魏!”吕强被我吓一跳,“沈医生,你还好吧?”
魏?三分魏蜀吴!还是战国七雄?“那皇帝姓魏还是姓曹?”我追问。
“曹?”吕强摇头,“不姓曹也不姓魏……姓元。”声音渐小,我知道封建社会皇帝的名字老百姓不敢直呼,连文章都要避讳。
元?难道是元朝。可铁木真和忽必烈好像都不姓元。
我无力问道:“皇族是不是蒙古族?”
“是鲜卑!”清亮的童音,居然是肃肃。我惊讶地望向他,他……知道?!
……鲜卑?好像有点印象,五胡十六国?记得初中历史课上,老师好像提过什么“拖把龟”,引来哄堂大笑。
那“龟”好像就是鲜卑族,少数民族的名字听上去都比较怪。应该是拓跋珪!
如果真是这个人的话,那么他建立的国家应该是北魏,历史上南北朝并立的开始。后面为了推行汉制,连姓氏拓跋都改为汉姓元。
我还记得历史老师说过,南北朝是个极其动乱的时期,多个国家并立,又不断被取代建立新政权,南北朝甚至不能被称为一个朝代,只能算是各个地方政权割据的动荡年代。在南方有四个国家先后兴起,全部建都在同一个地方,那就是我的家乡!
于是我问:“淮水以南是不是有一个国家,叫……宋?齐?梁……”
“是梁国。”这次回答的居然是小雨。
果然啊!我们穿到的不是盛世,是天下大乱的年代,北魏!
我揉揉额头,对上肃肃关切的目光。现在我终于知道初见那晚,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乳酱细微!
他说的是“汝将奚为”,是问我想干什么?很简单,却是最典型的文言文,我人头猪脑的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还有小五说的“树族”根本不是什么少数民族,应该是“庶族”!在古代,与代表汉人权贵的士族门阀相对的平民、小老百姓,甚至卖身奴籍的下等公民,都是庶族、庶民。现在什么都清楚了,我的心也凉透了。为什么这里简朴得连块镜子都找不到?为什么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长发?还有他们的穿着服饰……其实一切早就摆在我面前,只是我自欺欺人不敢面对。如今避无可避,官兵都找上门了,我们这几个天外来客,恐怕要惹大麻烦!
果然,吕胜奔进来,扯开嗓门:“沈医生,不得了了!何医生她们被抓了!”
“为什么抓她们?”对了,人呢?不在屋里待着跑哪去了!
吕胜道:“官大人说俺们是疫村,何医生与之争辩,结果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大人说她不是妖人就是细作,把她绑了。”
头疼啊,何安妮还以为这是她爸能罩得住的地方吗?大小姐脾气也得有的放矢啊!
柳萱呢?她不是一直跟在何安妮身边的吗?她不是一早就看出不对劲的吗?怎么不拦着?!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村民送的,标准的村妇装扮。只是头发,除了短,发梢还是红的。
要了块头巾裹上,我对他们说:“我们世代隐居在山中,从未来过魏国,所以……与你们的生活方式有些不同,但我们绝不是坏人,待会儿还请各位帮忙说说情。”
众人纷纷点头。
我领头走向村口,看到围村的士兵……如果都是临时演员该有多好!
吕胜率先走向一位没穿铠甲、只着文官长袍的年轻男子,躬身抱拳行礼:“禀主簿大人,吕家村数月前确有数人感染风寒,幸得遇三位神医,妙手治愈。非但本村无人损伤,邻近因染病疫被遣至本村之人大都也已康复,时疫之说实属空穴来风。吕家村世代在此劳作,效忠朝廷,即便遇上天灾,亦按时缴纳赋税,如今三百八十五口性命皆在此处,有无时疫,还望大人明察。”
我学着吕胜的模样见礼:“大人,草民一行原在山中居住,世代隐居山上,打猎耕种……采药为生,习得一些药理。数月前无意间经过吕家村,机缘巧合,为村民略尽绵力。本就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山里一些土方就见效了。”这番话说得憋死我了。看到何安妮和柳萱都被捆绑押解,暗暗着急。
那位主簿大人,并未表态,只问了一句:“良工何在?”
吕胜答:“时疫之传,至今未归!”
主簿又大喊一声:“孙医工何在?”一位留须的中年男子提着木箱小跑出来。
主簿道:“孙医工乃县丞医令,医术超群。特带他前来一验。”
我舒了口气,还好没野蛮到直接杀人。
吕胜吩咐吕荣带着众人把孙医令请进祠堂一一查看。
我向主簿请求:“大人,她们是草民的同乡,并无恶意,实因久未下山涉世,不知礼仪,如有冒犯,还望大人海量包涵。请大人将她们放了吧,我们一定好好反省,不敢再犯。”硬着头皮说完这段文绉绉的酸话,后面实在包不住了。我这点国学水平,纯粹是从电视剧、还有大学选修课的老教授那里抠出来的,当年极为反感。早知有今天,我一定把他当祖宗拜。
主簿没说话,只是眼光扫过来,我心里直发毛。
直到那个孙医令返回,向主簿呈报:“杨大人,经初步校验,确无时疫之状。”
顿时,那主簿的脸色缓和下来。孙医令继续道:“不过吕家村人口众多,方圆广茂,属下仍需三日细查各处,方能确断。”
这我同意,做事细致,是个医生该有的操守。
主簿点头:“好,三日后,本官再来听症!”说罢欲调头而去。
我急忙道:“既然暂无病况,证明我等所言非虚,可否请大人先放了我同乡?”
主簿挥了挥手,何安妮、柳萱被推了过来,我们赶紧松绑。
只听主簿又道:“尔等当真山中来客?举止装束是有不同,不过发色似乎蛮夷,如何可证尔等非番邦细作?”
在古代没有户籍是件很麻烦的事,不是被怀疑成间谍就是直接成为奴隶。我的头发是包起来了,但何安妮一头长发,还染了黄色。我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山中果实繁多,不知无意中染到何种浆果,令发色有变。不过,原本还是黑的,跟普通人一样。不信,您看。”我一把拨开何安妮的发根,让主簿看到里面已经长出不少黑发。我赔笑道:“黄色会渐渐褪去,黑发重新长出来。”
主簿点点头,对身后的兵马道:“罗都尉,这三日,你就驻守吕家村,协助孙医令。期间不许任何村民离开,如有人擅离,格杀勿论!”
马上下来一位将领,粗声粗气道:“得令。如有疫病,即刻焚村!”
我倒抽冷气。
主簿领着数十人策马而去。
我悄悄对吕胜说:“这三天让大伙注意保暖,连个喷嚏都不能打。”吕胜点头,赶忙去安顿一切。
突然被重重推撞:“你干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瞪向何安妮,好歹刚刚救了她。
“沈兰陵,你干嘛扯我头发,知不知道好疼!”我无语,都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情说废话。
我牵起肃肃往回走,何安妮追在后面:“沈兰陵,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我也乱着呢,“回房,开会!”
把门甩上,我很严肃地确认:“真的穿越了!”
何安妮傻在当场,柳萱惊呼,还带着一丝兴奋。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年纪的女生对未来总存有梦幻般的憧憬!她原本就不是本地职工,只身在外拼搏。对她来说换个环境,说不定会有更好的际遇。她在医院最多是个明星护士,但在这里,却是拥有现代智慧的超人,至少跟这个时代的女性一比,肯定与众不同,极易受到关注。
我却没那么乐观,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很抗拒这个念头。我提醒柳萱:“刚才的遭遇你们都亲身经历了,在古代毫无人权可言的。先不说别的,我们没有户口身份,随时会被抓去当奴隶,自由行动的权利都没有。身份暴露还会被当作异类,中世纪欧洲对付女巫的方法,可不是把她们当神仙供着,而是全部活活烧死!”
“这么可怕?”柳萱以为我在吓唬她。
“不信你可以问问何医生,她在国外多年,对那段历史比我熟!我们都是学医的,现代医学多么昌明不用我再说了。即便这样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有人不治而亡。而在古代,死亡率更是成倍地上涨。中医比较适合养生,处理急症、外伤的效果不明显,所以古人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在我们那,九十岁甚至百岁老人比比皆是。这里不但没有外科,连牙医都没有。其实人跟动物一样,寿命与牙齿的健康息息相关,你得随时注意不能有蛀牙影响进食。撇开健康不谈,就拿小五来说,如果不小心摔倒,崩了门牙,那她长得再美,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人上门提亲。因为一颗牙断送一生的幸福,我们听着就是个笑话,装颗仿真牙就行了,什么规格级别的都有,但在这里就是现实。”
“现在我们所处的不是太平盛世,是历史上有名的混乱时期。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战场上的死亡率造成壮丁缺少,生都来不及。如果在我们那个和平、人口又充足的时代都找不到满意的男人,在这遇上白马王子的可能性更低。何况古人三妻四妾的观念,与我们一夫一妻制有着本质上的相悖,难以调和。你们能容忍吗?每天过着没电没自来水没天然气的日子,连抽水马桶都没有,冰箱洗衣机就更别提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在这能做什么?现代医学虽然发达,但不能否认的是,大部分病症需要依靠机器的辅助才能断症和实施救治。望、闻、问、切不是我们的强项。少了医疗器、少了医药物资的配合,我们行医断症的经验可能还比不上这里随便一个土郎中!再看自身条件,我就不用说了,柳萱你这么年轻的在这里也早已是‘妈’级的了。没有家世,不会耕种,又不会女红,我们怎么活下去?”
一口气把忧虑全数吐出来,我真要崩溃了。再次质疑黑格尔的名言,让我们这些不懂历史的搞穿越,合理性到底在哪?
听完我的话,柳萱目光黯了下来,一下瘫坐在凳子上。我不想打击她,但事实就是如此,甚至更糟。
何安妮喃喃道:“说不定文扬没过来,所以才一直没遇上……说不定他已经得救了……见不到我,还不知道怎么着急……”
我也觉得有可能:“还有杜主任和沈洁,也可能没过来,在那边好好的呢。你们回想下,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穿的吗?因为时空转换了,所以我们醒来没见到彼此,我醒的时候是深夜,天上是满月,可之前在县城看到的是新月,所以我想我在那个时候已经穿了。”
何安妮问柳萱:“你记不记得月亮有变化?”
柳萱摇头:“只顾逃命,没注意。”
我猜:“可能还是那场车祸,让我们来到这里。”
想起那辆炫目的跑车,何安妮恨恨道:“能开那种车的,不会超过十个,回去后让我查出是哪个混蛋,一定找律师告死他。”
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只能嘱咐:“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等这批官兵走了,再找路上山。既然我们是从那里穿过来的,时空之门最有可能还在那里,还得从那里回去。所以这三天不能出意外,尽量待在房里,不要跟那些古人多照面,省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柳萱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道:“雪还没化,山路……”
“那就等到化为止。”何安妮大声道,“就在吕家村住下了,等,哪也不去了!”
我点点头。
何安妮说:“我需要冷静想想,先回房了。”
柳萱紧随其后。
肃肃静静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打岔。“肃肃,不管到哪,我在哪你在哪。你是我的家人,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肃肃又笑了,漾起甜美的梨涡。我继续说道:“但你也看到了,兰陵不是这里的人,兰陵的家在很远的地方,与这里格格不入、完全不一样。为了安全,不能泄露身份,肃肃也不能说,知道吗?我之前教你的、和你说过的……都不能在人前展示,提都不要提,否则兰陵会有大麻烦,甚至会……死!”肃肃小脸一白,我急忙安慰:“没事,没事,我说的是如果、万一……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肃肃很郑重地点头。我摸摸他的小脑袋:“真是好孩子。兰陵一定尽最大努力让你有个幸福的人生。”
原本真的打算三天足不出户,没想到第二天小雨推门而入,一开口:“我要走了。”
“去哪?”我一惊,不是封村了吗?
“回家!”
“你找到家人了?”
小雨一改往日的嬉笑顽劣,好像长大不少:“嗯,父亲来接我了。”
“村外有官兵把守,他怎么进来的?不会有危险吧?”
小雨摇摇头:“父亲已经打点好一切。”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今皆同啊!我笑道:“那恭喜你,来,肃肃,我们送小雨出去。”
就在离村口不远一僻静处,停着一辆马车,简朴素雅,但能驶进来,想必非富则贵,打点了不少。马前站立一人,抚摸马鬃。见到我们,露出谦卑的笑容。
我刚要开口,小雨却毫不客气道:“滚一边去!”
我毫不吝啬地扬手给了他一个毛栗子:“你怎么能对父亲这么没礼貌?”
小雨捂着头,不屑道:“他才不是我父亲,他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家奴。”
家奴?看来小雨的家世真的不错。“家奴怎么了?家奴不是人吗?他辛辛苦苦来接你,你就该尊重他。没读过书吗?怎么能这么没教养?道歉!”
小雨撇过头。
“不说是吧?要不要我再送你一针当临别赠礼啊!”我威胁道。
小雨跟寻常孩子一样怕打针,听了我的话立刻紧张起来,不情不愿地对着车夫说了句“抱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车夫极度惶恐,一副要下跪的模样:“不敢,不敢,小人受不起。还请小主人饶命!”
我赶紧扶住:“这位大哥,不用紧张,开个玩笑而已。小雨这一路还要靠你费心了。”
“小雨,不许仗势欺人知不知道?”小雨乖乖“哦”了一声。
车夫赶忙道:“不敢,不敢。”说罢弯下腰,用背当踏凳让小雨踩了上去。这……也太不像话了!但这就是古代的等级制度吧,他们都习惯了,我能怎么样?
小雨准备掀帘进去,我喊住了他:“有几句话你要记住!眼下你的肺病是好了,但不排除日后复发的可能,这跟遗传或者生活环境等因素都有关系,所以需要长期静养。回去之后,房间内外的花花草草都让人搬走,尤其那种会飘絮的植物会诱发你的肺病。平时要多听大人的话,好好学习,生活规律,身体才会健康。呐,这些,我都写下来了。饮食要有禁忌,照着上面做,可保你无事。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肺病复发,你又找不到我的话,就把这些药按我之前给你吃的方法和剂量服下去,可有效缓解,避光避湿妥善保管。但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我把整理了两个晚上的医案递给小雨,还有一份治疗肺炎的特效药,大概五天的量,外包装被我扔了。
小雨随手翻了两页:“你画的什么符啊?”
“你识字吗?拿回去给大人看。”敢嘲笑我,这小子真是皮痒。没我,他今天能这么轻松地回家吗?
繁体字我能简单认识几个,写就不用说了,我用毛笔还不如小学生。
突然小雨说:“兰陵,跟我一起走吧?”那份认真差点让我以为他是成年人。
我笑道:“怎么,舍不得我?是不是我打针的技术特别好?”一溜烟,小雨钻进车厢。
不一会儿,掀起窗帘,露出小脸:“兰陵,你会来看我吗?”
“我连你家住哪都不知道,怎么找你?不过等你身体调养好了,村里又解禁了,你可以回来找我呀,说不定我还在这里。”小雨虽然调皮,但相处这么多天,多少有感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
“兰陵……我父亲在此,你要不要见见?”
我一愣,原来车上还有别人!刚刚得知车夫不是小雨的父亲后,我还以为小雨父亲本人没来,只是派人来接他。
我摇摇头,如果能回去,根本没有再见的机会,何必结交新人!我道:“不用了。既然你父亲这么关心你,回去后一定要多听他的话,好好珍惜身边人。不要再顽劣,下次再玩离家出走,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小雨吐吐舌头:“你怎么知道?”
“当我傻啊?好了,不说了,走吧!”最后我整了整他的衣领,“不要着凉,多保重身体。小雨,再见了!”我和肃肃一起向他挥手……
马车开动向前奔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我才问肃肃:“是不是也想家人了?”
肃肃摇摇头:“兰陵就是家人。”童言童语又把我逗笑了。
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士兵,我急忙低下头。
他们却停了下来:“好漂亮的小儿郎!不会是女娃娃扮的吧?”
我下意识把肃肃藏在身后,一边赔笑:“各位大人辛苦了。”
带头的人问:“沈医生这是要去哪?”
“不去哪,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听说沈医生会医病,给咱们兄弟看看,这两天身子不爽利。”轻浮之意显然。
“相思病吧,两日没见小兰憋的吧!等回去一进翠红楼,包你百病全消。”一阵粗犷的大笑。
不堪入耳,我恨不得堵上肃肃的耳朵,表面却只能更加谦卑道:“我们只是山野村民,哪配给各位大人治病。孙医令就在村中,如果大人不舒服,还是请他看吧。”
说罢带着肃肃奔回祠堂,身后传来一阵更加放肆的哄笑。
真是流氓!我狠狠甩上门,在医院的话,我早叫保安了。
我看着肃肃的小脸说:“以后出门,抹把泥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