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打开了大门，看到了站在外面泪流满面的我，愣住了。

赵景成揽着萧凝儿的身子，般配极了。

和孙儿说的一样，萧凝儿比我年长那么多，看起来却比我年轻多了。

几十年来，我兢兢业业地打理府中一切事务，操劳过度，脸上的皱纹就算涂抹再多的胭脂也掩盖不住，更不用提满头花白的头发。

可萧凝儿她却依然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显疲态的光滑脸庞，姿态雍容。

可以想象得到她这些年被呵护得有多好！

而赵怀川挽着萧凝儿的手，十分亲密，像极了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子。

不对，他们本就是母子呀！

赵怀川和我眼神对望，慌张的他急忙把手抽了回去，又刻意拉开了与萧凝儿的距离。

其实我想说大可不必如此，毕竟那是他的亲娘，不是吗？

只是看着他们母子和乐的一幕，内心还是失望极了，因为他对我不曾这么贴心过。

当年赵景成把赵怀川领回家时，他公务繁忙，根本顾不上家里的事情。

而赵景川小时候身体孱弱，我不得不费心照料他。

大夫说他在母体里面没有得到足够的养分，所以出生后才会比同龄人虚弱。

我费心地寻找养身子的良方，亲力亲为地给他熬煮补药，照顾他的身体。

偏巧有一个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草药十分稀有，各大药房里都没有这味草药。

几经打听之下，听闻在一处悬崖上就长着这种草药，但没人敢豁出生命去采摘。

为了赵怀川能够有个健康的身体，尽管我也很害怕，但还是咬咬牙，亲自爬上悬崖采摘。

悬崖湿滑，过程有多凶险不必多提。

经过我的精心照料，他现在才拥有一副与同龄人一样健康的身子。

但好像没人记住我的好。

赵景成施舍般给了我一个眼神，问：“夫人为何会来这里？”

萧凝儿冲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说：“好久不见啊，你应该还记得我，就不用介绍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赵景成问道：“这庄子本是我送给婆婆的礼物，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赵景成冷冷地说：“夫人，你都听到了，又何必再问呢？”

我气愤地瞪着他：“你说你不能人道，无法行房，却和外室连孩子都生了，骗我给你们养孩子。

现在看到我也丝毫不遮掩，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痴情啊！”

赵景成一向好面子，他依然年轻的脸很快就涨红了：“你不要乱说话，在外面不要闹了，不丢脸么？”

我气极反笑：“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难不成是我跟踪你们吗？”

赵景成眉头紧皱，烦躁地说：“你别闹，看看自己的泼妇样，哪里有名门贵妇的风范。”

听到他冰冷的话，我的心针扎般疼痛。

我又满眼失望地看着赵怀川，问：“你早就认回你的亲生母亲了是吗？

你隐瞒了我多久了？”

赵怀川躲避着我的眼神，不给我答复。

赵景成见此，瞪了我一眼：“你给我闭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你要是敢作的话，就别想踏进我家的大门。”

我闻言，内心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我面色发白地说：“赵景成，我要与你和离。

你配不上我的一腔深情。”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年近五十，说我为老不尊也好，任性也罢，我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赵景成不是经常指桑骂槐，说我在家碍眼吗？

这回就趁了他的心意。


我回到府里后，在房间里热火朝天地收拾起了行装。

怒气冲天的赵景成赶了过来，一把掀翻了我的包袱。

他指着我说：“洛听晚，你都快五十岁了，就不能让我们过点平静点的日子吗？

非要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才开心吗？”

他无所顾忌地向我发脾气，一如这几十年来一样。

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赵怀川揉了揉眉头，不满地问：“娘，你闹什么呀？

我和爹都没有要赶你走，你没必要闹着要和离。

你这样除了让我们心烦，还图什么呀？”

孙儿奶声奶气地说：“祖母，我娘说了，让你别以为自己是小姑娘闹什么脾气，等祖父真的不要你，你就知道错了。”

儿媳吓得立马捂住他的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

看看，这就是我真心相待的家人。

赵景成瞥了我一眼，说：“洛听晚，你别给脸不要脸，学人家装什么清高？

以后凝儿入府，你看到她，要给我放尊重点。”

“我也不用再瞒着你了，这些年来我爱的人只有凝儿一人，娶你不过是为了应付族中长辈的催婚而已，你只是将就。”

赵怀川也撕下虚伪的面具，轻蔑地说：“你以为离了我爹，还有什么人会要你？

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和离，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拿什么和我亲生母亲比？

爹他不爱你也很正常，看看你那张皱得像橘子皮的老脸，还有形如老妇的一头白发，你哪里配得上站在我爹身边？”

我气得牙齿直打颤：“你忘恩负义，我老得这般快，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操劳过度了吗？

我这些年对你们的付出你们都看不见吗？”

赵景成闻言嗤笑道：“别说得那么伟大，再说了，也没有人逼着你这么做啊？”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惊讶取悦了他，赵景成轻笑道：“好了，看在你劳苦功高，而且凝儿也同意，以后会让川儿给你养老送终的，就当给你一个体面。”

“要不是凝儿担心自己被休的名声影响到我，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不然你以为我会娶你吗？”

我怒极反笑：“她还真是冰雪聪明啊！

自己一个人住在风景宜人的庄子里，吃穿不愁。

不用操心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生活过得逍遥自在，还有夫君和儿子的怜惜，这么聪明的主意也只有她想得出来了。”

“至于你们那个好儿子，我可不敢寄希望让他养老送终，我怕自己被白眼狼下毒手还一无所知。”

想起这些年错付的时光，我只觉得自己真是蠢笨至极。

被另有所爱的夫君骗得团团转，还一心一意地为他的家庭操劳。

只怕那外室萧凝儿在享受日子时，还会在心里笑话有我这么一个傻子替她把孩子养得那么好。

想到这里，我不禁气得胸口发闷，连忙捂住胸口，喘着粗气。

可赵景成却当什么都看不见，还在发布命令：“你现在去给凝儿斟茶认错，毕竟她今天被你贸然上门吓了一跳，现在她人有点不舒服。”

赵怀川也附和道：“没错。

我娘善良又大方，你去磕头认个错，她肯定不会怪你的。”


我因为孙儿的一句无心之言，动身前往那个被我送给了婆婆的陪嫁庄子。

却看到夫君和养子正围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谈笑风生。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才得知。

夫君这四十年来说的不孕不育，是假的！

我呕心沥血抚养长大的孩子，也是他和外室真爱的结晶。

我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夫君和养子，可得到的却是他们嫌弃的眼神。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拿什么和柔儿相比，用你满是皱纹的老脸还是长满白发的头发？”

“不能怪我爹，你这副尊容，让人看了就吃不下饭。”

可后来我拿了和离书后，游遍大江南北时，他们却苦苦求着我回来。

……我站在门外，神情恍惚地听着从庄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娘亲的生辰快到了，儿子知道您最喜欢珍珠了，我为您收集了一大盒产自东海的珍珠，您看看可还喜欢？”

这是养在我膝下几十年的孩子赵怀川的声音，声音里透露着一股我不曾拥有过的亲昵劲。

他口中的“娘亲”，叫的却不是我。

“川儿，你这礼物可是讨到你娘亲的欢心了。

凝儿，我提前为你订的宝钗已经从海外运回来了，十分漂亮，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我夫君赵景成的声音。

“祖母，孙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是我孙儿的声音。

正是因为孙儿无意中说的：“祖母，明月别庄里的萧祖母年纪比你和祖父都大，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却比你年轻多了？”

我才会好奇地动身前来别庄探个究竟，结果却发现这令人心碎的真相。

而且听着他们之间说话的熟稔程度，我心中升起一阵怀疑。

难道他们早就相认了，一家子早就背着我在外面共享天伦之乐？

一道柔弱的声音响起：“好！

你们都有心了。

川儿，你是个孝顺孩子，虽然你从小养在那个女人身边，但娘亲对你的关爱一点也不比那个女人少。”

我听到这个声音，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这是赵景成表姐萧凝儿的声音，很是特别，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萧凝儿比赵景成大了整整十岁，还是一个被休弃回家的下堂妇。

她娘家继母容不下她，被休后曾经在赵家住过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我和赵景成新婚后不久，她屡屡在我们相处时派人来请赵景成，我不免对她产生不喜。

而那时也隐隐传出她和赵景成的一些闲话。

我婆婆便做主给她另置宅子安顿下来，没想到她竟然住进了我孝敬给婆婆的陪嫁庄子里。

我那时对有关他们二人关系的猜测这则小道消息，不以为意。

因为我天真地认为萧凝儿只是太过依赖自己的表弟而已。

毕竟他们两个年纪相差太大，而且萧凝儿是被休之身，应该不会进入眼高于顶的赵景成眼里。

可是现在看来，赵景成还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赵怀川感动道：“娘亲，儿子明白。”

我不禁苦笑，她是娘亲，那我是什么呢？

可笑我这些年，竟然为一个外室养大了孩子。

嫁给赵景成以后，我围着家里的老少小几人团团转。

我待婆婆如亲母，她却用我孝敬她的嫁妆帮我夫君养外室。

我对夫君千依百顺，他却骗我守了三十年活寡，骗我帮他的外室养大了孩子。

我为养子呕心沥血，助他成才，他却瞒着我认回了亲生母亲，一点也不曾和我共情。

我这些年的悉心照料，换来了一群白眼狼的漠视。

或许在这些白眼狼眼里，我还不如一个下人。

在这个家中，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只有我一个人。

萧凝儿还在继续说着话：“这宝钗可真漂亮，我就知道赵郎心里有我。

可惜我与你始终没有正式的名分，连死后也不能葬于一处，每次想到这里，都难受不已！”

赵景成动容道：“凝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放心，洛听晚她爹三个月前死了，以后没有人能阻止我纳你过门了。

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风风光光让你进门。”

我顿时心如死灰！


看着他们自顾自地说话，我实在是被恶心得忍不住弯下身子干呕了几声。

“你们是大白天还没睡醒吗？

你们以为我有多稀罕待在这里吗？

这些年我就当自己的付出是喂了狗，和离后我要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

赵怀川看到我面露嫌恶，当着我的面就说：“爹，别和这个又老又丑的恶毒女人废话了。

她既然想要和离，就让她滚吧。

反正这个家现在也不需要她了。”

“我们去娘亲那用膳吧，她今天亲自下厨炖您爱喝的鸡汤，您看着办吧。”

提到萧凝儿，赵景成嘴角不禁上扬：“你娘就是善良体贴，我心疼她，可舍不得她为这些琐事费心。”

合着我这些年为他们赵家洗手做羹汤是活该吗？

心疼萧凝儿，不舍得她被困于婚后的各种条条框框。

他就把我骗回家，围着他们赵府转，榨干我的全部利用价值。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唤来侍女墨竹：“墨竹，接下来的日子你把我的嫁妆清单都整理一下，省得到时候要搬走的时候手忙脚乱的。”

墨竹担忧地问：“夫人，您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总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

您要是和离的话，岂不是吃亏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说：“我要是再不走，我怕迟早被这家人给害了！

他们全家上下算计我一人，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

我想起三十年前。

当年我不小心落水，被赵景成所救。

碍于流言蜚语，他便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他在我爹面前发过誓，此生绝不负我，终身不纳妾。

我才放心地嫁给了他。

我从来没有逼着他终身不纳妾，是他自己主动提及的。

更何况，新婚之夜，他口口声声说那年因为跳下水救我，导致心理障碍不能行房事。

三十年了，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直到快五十岁了还没有与他有过夫妻之实。

我对他感到十分愧疚自责，自此忍耐了三十年，并一直细心照料着他的身体。

因为我们多年无子，外面的风言风语愈发的多了起来。

更有人当面嘲讽他不是男人。

我心疼极了。

最后我对外宣称是我不能怀孕，流言蜚语才逐渐停下来。

这事有关赵景成的男人尊严，所以我连娘家的父母都瞒着。

也正因为这个，我的爹娘因为赵景成对我的不离不弃而心存感激。

我爹甚至把手里的人脉都给了他，他慢慢地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席之地。

他从老家带回来一个四岁的赵怀川，说这孩子双亲已逝，过继到我们名下正合适。

我看着赵怀川与夫君有些相似的脸庞，便心软地接受了他，对他视如己出。

我呕心沥血栽培他，并给他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可这些，怎么能都是假的呢？

那个不能和我同睡的夫君，和外室却生了一个儿子。

那个得了我心血培养的养子，背着我认回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还享用着我给他的优待。

我愈发觉得自己可笑，看着镜子里满头花白的老妪，还有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

我觉得更是疲惫。

这不只是身体上的乏累，更是心灵上的困顿。

现实浇了我一盆冷水，这样也好。

现在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晚。